云书清抬头,竟是谢从琅,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为什么总是被谢从琅撞到这么尴尬的场面?
云书清甚至有些怪谢从琅,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还没等云书清想好怎么开口跟谢从琅说话,帝后的仪仗忽然自朝华宫出来,帝后的华辇后面,是妃嫔们的肩舆,再后面,跟着一群命妇和世家小姐公子。
原来是皇帝一时兴起,想要趁大雪未消融,来一场月下游园。
皇帝的命令一下,无人敢不从,于是云书清就见到了这样声势浩大的仪仗。
“这不是小王爷吗?刚刚在大殿内怎么没看到你?”一道婉转悦耳的女声传入耳中。
说话的人穿着黛色宫装,眉目秾艳如画,风髻露鬓,朱唇粉面,正是诞育了四皇子的杜贵妃。她年近四十了,看着却才三十不到的模样。一颦一笑间,眼波勾人销魂,难怪能得宠二十余载。
谢从琅身体不便行礼,他坐在轮椅上,脊背笔直,如松如杨,“贵妃娘娘也是知道的,小王喜静,不喜殿内热闹,故出来透口气。”
杜贵妃掩唇低笑,美目望向皇帝,“陛下,您听小王爷这话,明显是在哄我们呢。”
“贵妃此话何意?”皇帝瞧上去心情不错,慢悠悠的说道。
杜贵妃却看向了云书清。
云书清早已跪在地上,埋着头,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小王爷这样的身份原本就引人注意,更不必说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场合她与小王爷还待在一块儿。
“小王爷这是嫌我们这些人太过碍眼,来了个月下私会美人了吧?”杜贵妃丹唇轻启,黄莺出谷般的声音轻轻吐出。
云书清微惊,虽然知道除夕大喜的日子,她不至于会受到惩罚,然而心里面却敲响了警钟。
然而此时的她什么都不能做,只好将头埋得更低。
无数双眼睛热烈的注视着她,几乎要将她灼烧成灰烬。
云书清只希望这些贵人们尽快对她失了兴趣,她好快点儿脱身才是。
偏偏事情的发展不会如她所期盼的那样。
“这不是云三姑娘吗?刚刚在殿内就没见着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惠妃惊讶的说道。
“云三姑娘?”
“云三姑娘怎么可能和穆小王爷待在一块儿?”
“是不是认错人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云书清心知不好,若是此时她还不明白,这是针对她的一场算计,她就白活了。
“贵妃娘娘又在开玩笑了,小王是晚辈,您拿小王开玩笑,能逗您开心,是小王的福分。不过小姑娘脸皮薄,却是经不起开玩笑的。”谢从琅冷淡的开口,听上去是在恭维杜贵妃,然而态度却不见一点儿谦卑。
谁知杜贵妃听了谢从琅这话也不恼,眼波流转,语带笑意:“陛下,您瞧,小王爷这是心疼了呢。”
皇帝原本见跪在地上的小丫头一直低着头,料想是个胆小如鼠的丫头,也便没了兴致。又见谢从琅对这小丫头这样袒护,又勾起了他对小丫头的好奇。
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谢从琅对任何人或物表现出喜恶来,能让谢从琅维护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模样?
“抬起头来。”皇帝终于开口。
洪亮如钟的声音自头顶响了起来,云书清心知无法搪塞过去了,索性认命的直起身,抬头。
“原来真的是云三姑娘!”
“她怎么会在这儿?”
是啊,她怎么会在这儿?若不是惠妃赏的那杯酒,若不是对自己的医术太过自信,她也就不会出现在在这儿。
很明显,惠妃要设计的人并不是她与小王爷,而是刚刚醉酒的男子。
那年轻男子自称自己是贤妃的侄子,姚贤妃育有两个皇子,也是杜贵妃的劲敌。在除夕宫宴上,若是发生了贤妃的侄子遐辱大臣之女的丑事,不仅毁掉了云书清的一生,姚家也会因此受到唾弃。
想到这里,云书清不由感到一阵后怕,幸亏小王爷来得及时,若是他晚来了一步,就让向氏与惠妃的算计得逞了。
云书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却恰恰是寻常的小姑娘见到帝王该有的表现。
皇帝酒喝得有些多了,眼睛花,因此看不清楚小姑娘的容貌,只是觉得小姑娘实在是太胆小了,便觉得索然无味。
杜贵妃曾听过侄女儿含微跟她告过云书清的黑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云书清,难怪含微会嫉妒,这样冰肌玉骨、香娇玉嫩的美人,放在哪里都是很惹眼的。就连谢从琅这个瞎子都能心动,真是可笑。
杜贵妃见陛下一直在盯着小姑娘看,生怕陛下会看上了小姑娘,笑道:“真是水灵灵的小姑娘,本宫见了都觉得十分喜欢。陛下,您看,这姑娘跟小王爷像不像一对璧人?”
“?”云书清脑子里传来“轰——”一声巨响,大概是药劲又上来了吧,从脖子到脸上都在发烫。
杜贵妃没见到贤妃的侄子,原本还有些遗憾,但是怎么说惠妃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惠妃求自己为她妹妹的继女指一桩“好姻缘”,这样的小事,杜贵妃还不吝于去做。
小王爷是个废人,岂不是最好的指婚人选?
“像,像……”陛下大概是真的喝醉了,都听不清贵妃在说什么,看不清眼前那么多人的模样,却还是附和道。
“小王爷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不如将眼前这小姑娘指婚给小王爷吧?”
杜贵妃的话未说完,向氏张了张嘴,她是想将云书清打发出去,然而她是想把云书清嫁给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没想过把她嫁到王府去啊?云书清真要成了王妃,回头想要报复她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吗?
惠妃见向氏按捺不住,连忙给向氏递了个眼色,向氏只能生生闭上了嘴,毕竟皇帝和贵妃娘娘说话,没见其他人都不敢开口吗?她要真落了贵妃娘娘的面子,今日贵妃娘娘不会对她做什么,但是总会有出手对付她的一天。
后面杜贵妃再说什么,旁人是何反应,云书清其实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她只记得,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在道恭喜。
笑什么?恭喜什么?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身子一晃,便不省人事了。
云书清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温氏坐在床头,正拿着帕子抹眼泪。
云书清一直以为像温氏这样沉稳端庄的人是不会落泪的,她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很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孩子,快躺着,太医说你受了风寒,要好好休息。”
“大舅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云书清见温氏神色不对劲,便问道。
温氏想要避开小姑娘清澈的目光,脸上带着不忍。
云书清终于想了起来,耳边回响着杜贵妃的声音。
“正好臣妾也听惠妃提起过,惠妃娘家妹妹的长女正是待嫁的年纪,惠妃的妹妹正为小姑娘的婚事发愁呢。赶巧儿今日是除夕,陛下为小王爷和云三姑娘指了婚,不正是喜上加喜吗?”
杜贵妃深受帝宠,这样的小事,陛下岂会拂了她的面子?
一个亲王,一个世家千金,两人的终身就在上位者的三言两语之间就被定下了。
温氏见外甥女神色平静,以为她是深受打击,心有不忍,一把将云书清抱在怀中,“好孩子,你如果心里面难受就哭出来吧。这件事应当还有转圜的余地,等正月过去了,我让你舅舅跟陛下求求情,让陛下取消了你们俩的亲事。”又骂道:“那贵妃娘娘真是,怎么能做出这样不近人情的事情?这不是将你一个小姑娘往火坑了推吗?”
虽然温氏对谦和有礼的谢从琅也很喜欢,但是那只是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喜欢,若是让谢从琅娶了自家外甥女,那就另当别论了。
倘若他身体健全,与外甥女又是两情相悦,那自然是一桩美事。偏偏小王爷那样的身体,云书清嫁过去,不是在守活寡吗?
温氏擦了擦眼泪,她受着小姑娘好几个时辰了,越想越觉得难过。
云书清本以为自己会很彷徨无助,然而见到大舅母这样为她考虑,心里面便有了底。
她知道,既然陛下开了金口,此事便拍板定下来了。
纵然舅舅、舅母心疼她,纵然云书清相信舅舅真的会为了她的事出面,云书清也不愿意看到舅舅冒险。
舅舅当年远离帝京,如今卫家好不容易才起复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舅舅为了她的事,再被陛下厌弃。
哪怕是天子同意取消了婚约,杜贵妃也可能会恨上卫家,将来四皇子成为储君,登上帝位,再借机向卫家发难也未可知。
云书清靠在温氏怀里面,她觉得很累,想要说些什么,又没有力气。
卫明昭站在门口,“娘,穆王过来了,他说想要与表妹说几句话。”
“不见,昭儿,你让人把他打出去!”温氏狠狠的擦了一把脸,一改往日的温婉端庄,瞧上去倒有些市井悍妇的样子。
云书清却轻声说道:“让我见一见他吧,我也有一些话想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