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书清靠着窗发呆,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转身去看。
原来是沐浴后的谢从琅。
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水顺着脖子流进结实劲瘦的胸膛……
这人,怎么也不好好穿衣服?
云书清拿着一条干巾替他擦着头发,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云书清看得他泛着粉红的耳朵根,这会儿倒是知道害羞了。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胆子呢,没想到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有贼心没贼胆的某人抿了抿唇,眼中情绪莫辨。
云书清揉了揉他半干的发。
“我是没胆子,不知道云姑娘有没有那个胆子?”有没有胆子,接纳他。
“你想得美,”云书清将已经湿了的毛巾丢进他怀中,“人前也不见你这么不正经。”
却不知,他所有的不正经都只展示给她一人。
“对了,我兄长可还好?”云书清问他,兄妹俩人的信中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也不知兄长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能不能适应?
“我已让手下混入军中,暗中保护他,据手下来信,谨谦适应得挺好。如今大军已到了冀州,再有半月左右就能抵达江州了。”
得了谢从琅的保证,云书清原本悬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也不枉费,她费尽精力替他疗伤。
云书清走了会儿神,然后在谢从琅面前蹲下来,她指尖搭上谢从琅的腿,然而无论是她使力掐还是拧,谢从琅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的手指落在他腿上的几个穴位处,轻轻揉捏。
云书清面沉如水。
谢从琅许久没听到她的动静,开口问道:“云姑娘,你为何不说话?”
“我在给你看腿。”云书清说道,“当真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吗?”
谢从琅摇头。
云书清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倒是佩服谢从琅这份心境,若是换了她,早就痛苦得疯了。
“云姑娘,我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也不奢求了。”他怕云书清担心,便说道。
“你这是看不起我的医术?”
“自然不是。”谢从琅忙说,“只是我这旧疾,毕竟拖得时间久了……”
“放心,我说能让你站起来,就一定会让你站起来。”云书清笃定的说道。
谢从琅道:“我信你。”
云书清又问了他几个问题,“我原本拟了几个方子,我回去再修改一下,让人给你送过来。”
“我不信别人,我要云姑娘亲自送给我。”
这个无赖!
不就仗着她不会拒绝他吗?
云书清气得脑袋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了下来。
她又将成玉喊来,吩咐成玉每日里给谢从琅进行药浴,然后便起身辞别。正准备走呢,外面走来一个下人。
“王爷,长公主府那边传来消息,长公主中风昏迷,不省人事了。”
他口中的长公主只能是高阳长公主,皇帝陛下有多位姐妹,但是也只有高阳长公主的地位最尊贵。
谢从琅自幼失祜,高阳长公主没少照顾他,闻听此言,他自然是心急如焚,吩咐下人去套了马车,即刻赶往长公主府。
又对云书清说道:“本该送姑娘出府的,眼下却有急事,云姑娘见谅。”
云书清忙道:“小王爷气了,说起来,常夫人之前帮过我两次,长公主病了,我作为晚辈,应当去看望。”
这是要跟他一块儿去了?
谢从琅没有多想,便带着云书清上了马车。
虽然他面上无显,但是修长的手指不停的敲着自己的膝盖,云书清知道,他这是在担心长公主。
长公主府坐落于最繁华的长乐坊,高宅阔院,但是内里却并不奢华,府中气氛肃穆,每个人都是面色沉重,但是脚步和动作都是有条不紊,可见长公主府的规矩很好。
云书清推着谢从琅到长公主的院子时,外屋已经聚了不少人,仅是太医就来了十几人。长公主育有三子两女,再加上孙子一辈,真是将外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景徽最先看到谢从琅与云书清,她走过来,眉目间带着忧思。
“阿琅,你腿脚不方便,怎么亲自来了?”又看向云书清,虽然不知这两人为什么会在一块儿,不过她却没有多问。
“我担心姑母,太医们怎么说?”
周景徽轻轻蹙着眉头,叹气,“还能怎么说,总归是老毛病了,近些时日,母亲眩晕胸痹的频率增多,时常说四肢酸痛,太医们却怎么也找不到病因,母亲又消瘦成那样,我这颗心一直放不下来。”她一边说,一边将两人引进去。
云书清见拔步床内躺着一个妇人,妇人形容憔悴,双目紧闭,嘴唇惨白。
想来这就是长公主了。
长公主其实才四十出头,眼下因为病容,显得苍老了十岁不止。
云书清去看谢从琅表情,从他脸上瞧出了他的担忧。
她上前两步,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
周景徽怔了一下,“云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云书清却是把住长公主的手腕,瞧着像是要替她把脉一样。
“云姑娘会医,让她给姑母瞧瞧吧。”谢从琅替云书清说话。
周景徽却不信云书清能有这个本事,左右这么多人在,也不怕云书清会对自己的母亲做什么,便由着她去。
云书清诊完脉,又翻看长公主的舌苔。
“长公主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小声的对谢从琅说道。
谢从琅一整颗心沉了下来,是在担忧长公主的病情。
“姑母,是得了什么病?”
云书清却没回他。
外面的太医还在讨论,云书清往外面看了一眼,对周景徽说道,“我有些问题想问一下贴身照顾长公主的嬷嬷和丫鬟。”
周景徽好奇的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她只是略点了点头。
嬷嬷和丫鬟们就侍立在一侧,闻声走上前来。
云书清问了长公主什么时候有这些症状的,又问了长公主平日里有没有多饮多泄、口干舌燥、疲乏无力、偶有短暂的耳聋目盲情况。
下人们还未说话,长公主的大儿媳,周大夫人就奇怪的发问:“你是怎么得知婆母会有这些症状的?”
长公主为人宽和仁慈,从不拿捏儿媳,因此她的几个儿媳也都是真心孝敬她。她生病期间,几个儿媳衣不解带的伺候在身边,故而周大夫人对她的这些症状再清楚不过了。
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
“长公主,这是患了消渴症。”她说道。
消渴症,也就是现代医学中所称的糖尿病。
“一派胡言!”说话的是太医院的刘太医,他吹胡子瞪眼,“本官行医三十余载,从未听过什么消渴症,莫不是姑娘随便编造出来唬人的?”
“您既说自己从未听说过,焉知不是自己的孤陋寡闻?”云书清直接顶了回去。
“云姑娘。”周景徽连忙小声喊住她,来给长公主问诊的太医都是有名望的,小姑娘就这样落了别人的面子,这不是得罪人吗?
这些太医们可不是民间那些大夫,他们拿着俸禄,为宫里宫外的贵人问诊,在贵人们面前都是很有脸面的。小姑娘说话不气,难保别人不会记恨。
周景徽对刘太医说道:“小姑娘不知者无畏,刘太医不要挂在心上。”
刘太医原本被一个小姑娘拂了面子,碍于身份,无法发火,见长公主的千金道歉,便顺着台阶下来,故意托大说道:“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下官怎么会怪她?”
“《黄帝内经·奇病论》中提到了这一病例,刘太医需要我亲自将书找出来给您看吗?”云书清虽然感念周景徽替她说话,但是并不退缩,反而继续辩驳刘太医。
刘太医也恼了,这小姑娘当真是没眼力劲儿,他心中以为,小姑娘仗着读了两本医书,也敢在这么多太医面前班门弄斧。
“云姑娘,太医们都找不出病因,你当真能找出原因来?”并非周景徽相信云书清,而是眼下实在是没法子了。
长公主这两年来一直有这些病状,太医们却只是开了各种补药调理身体,然而长公主的身体总也不见好转。
周大夫人说道:“景徽,太医们都拿捏不准的事情,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把握?”周大夫人又温和的对云书清说道:“小姑娘,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这么多太医在这儿,一切还是听太医的吧。”
见这么多人不信她,虽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云书清心里面到底有些难受,她有些沉默了。
“小王信云姑娘,冬至那日,小王落水,是云姑娘救起了溺水昏迷的小王,大嫂,不如您就听云姑娘把话说完?”
云书清没想到,谢从琅会开口替她说话。
她看向谢从琅,依旧是清隽矜贵的模样,他出门的时候换了一身玄色的长袍,长发仅用发带束住,即便坐在轮椅上,从他身上也看不出任何的颓废,他身上依旧有着不容人逼视的力量。
云书清脸热了一下,旋即离开视线。
穆王都说话了,周家人总得给他一个面子。
谢从琅让下人去书房找来《黄帝内经》,云书清很快就翻到了解释什么是消渴症的一页。
刘太医面色变沉,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身后的姜太医语带嘲讽的道:“小姑娘,你莫不是以为自己读过医书,就能够济世救人了吧?”
面前的小姑娘,刚刚打的不只是刘太医一人的脸,而是整个太医院的脸。
所有太医都不会承认,自己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
云书清淡淡的睨着面前的太医们,“自然不是,我肯发声,自然是因为我晓得怎么救治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