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谨谦紧张的拉着自己的妹妹,虽然穆王身体残疾,但是不得不说一张脸长得是真不赖啊,妹妹不会被这张脸给迷惑了吧?
“看来云公子和云姑娘意见相悖啊?”
“没有的事,我哥听我的。”云书清无视云谨谦的反对。
从梅园出来以后,云谨谦喋喋不休,“你没看出来谢从琅那家伙没安好心吗?我可不允许你和他接触。”
谢从琅,云书清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原来,他叫谢从琅。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好吵啊,”云书清捂住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再吵我就把你丢下去,你自己走回去吧!”
云谨谦只得闭上嘴巴。
当天晚上,又下了好大一场雪,直到半夜才停。
云书清睡得正酣,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敲她的窗,云书清披着衣服起来开窗,然后就看见了一张欠揍的笑脸。
“妹妹,雪停了,咱们来堆雪人吧?”
有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为了喊她出去堆雪人?
云书清打了个哈欠,“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些小孩子的游戏呢?”
云谨谦却坚持:“你快穿衣服,我在院子中等你。”
云书清无奈,只得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去了庭院中。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皑皑白雪,整个棠溪小筑都被妆点成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
云谨谦穿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皮里鹤氅,站立在庭院中,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这么一抹浓艳的色彩。云书清走过去时,云谨谦正好抬头看她,然后对着她微笑,笑容如春花般灿烂。
这么冷的天非要跑出来赏雪,蛇精病啊。
云谨谦却上前拉住了云书清,“你出生那年的冬天,也是像现在这样下了几天的大雪,阿娘带着我在檐下看雪景,她说,等你长大了,就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带着你堆雪人玩。”他嘴角带笑,然而眸中却带着怀念。
若是他们的生母还在,他们一定是满京城最幸福的一家人吧。
前世,云书清幼年失去父母,所以很能理解云谨谦的心情。
其实上天对她也不薄,虽然让她穿越到这陌生的世界,有着冷心冷肺的祖母,不停算计她的继母,对她不闻不问的生父,但是同样的,也给了她一个真心爱护她的手足。
“哥,给我讲点关于娘的事情吧。”云书清说道。
他们的生母,在云家一向是个被禁止提及的存在。
关于生母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了,云谨谦只依稀记得,生母是个极温柔善良的人,记忆中,她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待下人也极好。
“我们的娘,出身于名门望族,嫁给父亲以后,孝敬公婆,打理庶务,她为人宽和,云家上下无不尊崇她。后来,她怀你的时候,因费心劳神,思虑过重,没能养好身子,生你时难产大出血,艰难的生下你以后,她身体亏损得厉害,没多久就去世了。”
“娘生前给你做了无数小衣服,那时候她都还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你出生以后,她便开始给你置办嫁妆,如果娘还在,这么多年,应该给你攒足了嫁妆了吧。”
云谨谦满面怅惘,语气虽然平淡,但是云书清能听出他心中的伤心。
云谨谦见妹妹沉默不说话,赶忙安慰她:“娘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虽然娘不在了,但是哥哥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哥哥一定会建功立业,给你攒嫁妆,让你以后能够风光的出嫁。”
云书清从他话语中捕捉到了什么字眼,“建功立业?”
“我这不是对读书没兴趣嘛,我想投身军旅,在军中闯荡出一番天地来。”云谨谦说起这话时,目光炯炯,胸中似有凌云壮志。
“父亲可知道?”云书清沉吟片刻才问道。
“他不知。如今梁国并不太平,荀漠刺杀江州刺史,于江州发动叛乱,北方晋国蠢蠢欲动,兵部正在厉兵秣马,招募士兵,我准备瞒着父亲报名,待我进了军中,父亲再想阻拦也没有用了。”
“兄长可知,前线是多么危险的地方,我们在京城锦衣玉食,性命无忧,然而你奔赴前线,每天都需要提心吊胆,每天都要面对着死亡和战火。”云书清平静的说道,她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在阐述现实。
云谨谦郑重点头,“我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如今大梁表面上还是风风光光的,实则屡起沉疴,我既然是大梁的子民,理应为大梁出一份力。投身军旅,不仅仅是为了施展抱负,建功立业,也是为了守我城郭,护我子民。”
“兄长会武功和骑射吗?”
“当然,”云谨谦挑眉,“骑射是每个世家公子从小都要学的。”
“刀剑无眼,更何况上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你若没有敏捷的身手,深厚的功底,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云书清说道。
云谨谦还以为妹妹在阻拦他,又听云书清说道:“我听说,毅勇伯为自己的儿子聘请了一个战场上退下来的神箭手做师父,我去跟毅勇伯借一下人,让那个神箭手教你弓箭。”
“你不反对?”云谨谦惊喜的问道。
云书清莞尔,“我的兄长现今有斗志了,我为什么要反对?保家卫国是好事,若是我是男儿,一定会拿起武器,和你一起战斗。”
路终究是自己走出来的,她能做到的,也只是支持而已。
云谨谦盯着她良久,忽然搂住她。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密密匝匝的落满人间,兄妹两个在雪地里堆着雪人、雪狮、雪象……
云书清比着云谨谦的身量捏了一个男子,云谨谦看了夸张的说道:“我哪有那么丑?”说着将自己身上的大红鹤氅脱了披在雪人身上,得意洋洋的说道:“现在是不是像多了?”
云谨谦也捏了一个女子的雕像,女子五官肖似云书清,不过身材却苗条很多。
“我妹妹是世间最漂亮的人,我相信以你的毅力,一定能够成功瘦下来的。”云谨谦捏了一把妹妹的脸颊,“清儿,世人的眼光你不用在意,哥哥只希望你一辈子都可以快快活活的。”
云书清眼睛一酸,女孩子最看中无非就是自己的外貌,她努力了这么久,就是因为,不想再被别人嘲笑。
第二天一大早,冰华过来伺候云书清起身,然后看到满庭院千奇百怪的冰雪铸成的人像和动物,整个人都惊呆了。
当然,更让她震撼的是,庭院中有着一座雪堆砌而成的城堡。
城堡长约一二百米,高有一米多,甚至还有敞开的正门。
冰华弯着腰走进去,见城堡内,一男一女比肩而立,男子穿着大红鹤氅,女子眉眼带笑,看起来似乎是大公子和三姑娘。
云书清还在熟睡,冰华叫醒她,云书清揉着睡眼,觉得后肩硌得慌,她脖子上戴了一个坠子,是昨晚上云谨谦亲自给她戴上的。
质地极好的羊脂白玉,镂刻成云朵的形状,背面刻着一句话,云书清昨天倒是没发现。
——“愿吾妹清儿一世无忧”。
云书清打扮整齐,去给老夫人请安。
今儿既是冬至,阖家坐在一起用了早膳。
早膳吃的糯米圆子,圆子揉捏成牲畜、果品的形状,还染成红色、青色、黄色各种颜色,取的五畜兴旺、百果丰登的兆头。
冬至圆子要两个两个的吃,吃到最后,汤匙中正好还剩两个,这寓意着新的一年万事能够吉祥如意。
自然,云家的主子们最后都能够“吉祥如意”。
用完早膳,就到了家庭成员间互送礼物的时候了。
云书清准备的礼物都是丫鬟做的,横竖大家对云书清也没抱什么期待,都点头接下了。
云书妍不愧是云家的掌中明珠,针线活真不错,单看她给老夫人绣的抹额、给云承兆纳的鞋子,那就一个精致。
云书妍赠给姐妹们的,是一方手帕,云书清的帕子上绣着逼真的海棠花,云书瑶的则绣着娇艳欲滴的玫瑰。
云书清一边感叹云书妍的心灵手巧,一边道谢。
“我四姐的礼物可是精心准备的,不像那谁,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小丫鬟做的。”
云书清笑着问她:“那如果真是我准备的礼物,你能保证不会嫌弃?”
云书瑶一想到云书清那针线活,算了,丫鬟做的就丫鬟做的吧。
云承兆倒是很欣慰,眼瞧着嫡长女比从前更顺眼了,因此赏了不少好东西给云书清。
“爹爹偏心,”云书瑶晃着云承兆的胳膊撒娇,“我和四姐也要。”
“好好,都有,都有。”云承兆语气中全是宠溺,向氏也含着笑看着父女之间的互动。
云谨谦和云书清在一边吃着点心,表情上没有丝毫的触动,仿佛,眼前的天伦之乐与他们无关。
云书瑶原本是想刺激云书清,见她没有触动的样子,心里更生气了。
吃完早膳,阖家结伴出门逛庙会。
一路上都只听见云书瑶叽叽喳喳的声音,她缠着云承兆不断的要东西,云承兆也依着她,她要什么便给买什么。
云谨谦担心妹妹会难过,悄悄对她道:“妹妹,你想要什么,哥哥买给你。”
云书清倒是没有想要的东西,摇头,“等我想到了再问你要。”
几人在街头正好碰上了毅勇伯夫妇,云承兆和毅勇伯素无交情,只点个头打过招呼准备走,秦夫人却喊住云书清,拉着她寒暄几句。
“我没有女儿,瞧着三姑娘就心生欢喜,”秦夫人当着云家人的面赠了一对耳环给云书清,“你拿去戴着玩儿。”却没有云书妍和云书瑶的份儿。
云书妍依旧笑语温柔,一副感觉不到自己被冷落了的样子,云书瑶却不高兴了,别过脸去。
“不要怪我偏心,我怜惜三姑娘没有生母,没人教她穿戴打扮,故觍颜送她一副耳坠,好妆扮自己。”
“你什么时候和秦夫人交情这么好了?”云谨谦好奇,悄悄的问云书清。
“我替秦夫人治她的心疾,她当然得对我气气的了。”
“我妹妹真厉害!”云谨谦连忙夸她。
逛完庙会回去以后,云书清有些累了,晚上还要去观赏冰嬉,便换了衣服,躺床上休息了,这一睡就是一下午。
云书清醒来以后,由着冰华和朝露给她梳妆打扮,她难得的穿了茜红的衣裙,打扮得鲜妍俏丽,她虽然还是不比云书妍等人的苗条,但是胜在身材颀长,双腿更是笔直修长,从背影望过去,勉强也称得上赏心悦目了。更兼云书清一直坚持泡药浴,一身肌肤养得细腻光滑,近看更是没有一点儿瑕疵。
“姑娘,今儿您可要把握住机会,”刘氏给云书清一个鼓励的眼神,“一定要让程世子知道您的心意!”
“嗯,我听嬷嬷的。”云书清随口答应了下来,心里却想着,得找个机会把刘氏这个碍眼的钉子拔了。
泷河在京郊,云家的马车到达泷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湖面冰平如镜,四周燃着烟花炮竹,灯火辉煌,映得夜晚也亮如白昼。
大人们忙着应酬,少年少女们自然也有着自己交际的圈子,云书妍和云书瑶早就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们说话去了。
云书清没有认识的人,只得与自己兄长待在一起。
她正欣赏着穿着冰鞋在冰面上翩翩起舞的伶人,一个婆子走过来,说是主子邀请云家大少爷和三小姐前去喝茶。
云书清心中已然有数,便跟着婆子走过去。
漫天流彩,璀璨而又迷离,美不胜收。
那人在前方等她。
“三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他对着她笑道。
一朵烟花在头顶怦然炸开,如彩霞漫天,最终化为星光瀑布,铺散在整个天空,而他的容颜在烟火中宛如神袛,俊美无俦。
即便他看不见,但是他眼中的神采和光芒,依旧让人为之倾倒。
云谨谦见自己的妹妹目光一直没能离开那人,心生不悦,挤在两人中间,不让妹妹看那人。
谢从琅却没看到云谨谦的动作,但是也能感觉的出来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
谢从琅递了个冰灯给云书清,“给你,拿去玩儿。”
冰灯雕成小鹿的形状,小鹿腹中是中空的,里面燃着彩色的蜡烛,整只小鹿流光溢彩,活灵活现的,煞是可爱。
冰雕小鹿背上有着提绳,云书清提在手中,怎么感觉,自己被当做小孩子一样被哄着?
成玉看着云书清红扑扑的双颊,说道:“云姑娘可得好好保管,这只冰灯可是咱们王爷亲手刻的。”
穆王……亲手刻的?
云书清下意识看他的双手,他眼睛看不见,会不会伤到手?
“妹妹,你可别被他迷惑了,咱们好姑娘不收他的礼物。”云谨谦哄云书清。
谢从琅道:“算是给云姑娘的回礼,云姑娘收下便是。”
成玉嘟囔道:“一看就知道云公子还为上次我打他的事记恨着呢。”
云书清抿着嘴笑,她鼻子被冻得红通通的,一双眼睛却湿漉漉的,就跟她手中的小鹿一般。
云书清心中忽然有一个想法,这小王爷对他们兄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寻常啊。
兄妹二人在谢从琅身边坐下来,侍女们奉上上好的茶水和点心,安静的退下。
在王公贵爵的坐席上观看冰嬉的感觉很是美妙,云书清看着身手矫健的伶人在冰面上滑冰,自然不可能只是寻常的滑冰,还要做出各种高难度的杂技动作。
湖面中间,还汲水冻了高三四仗的冰山,有人穿着冰鞋,在冰山上滑行,这个叫做打滑挞。
还有射冰球的活动,仆从将冰球掷向空中,然后世家公子们提着弓箭射之,那弓箭也是冰雕成的,冰箭射中冰球,那琉璃一般的冰球在空中炸开,碎冰纷纷扬扬洒落了下来。
云书清第一次见到这样宏大的场面,不由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正看别人表演呢,忽然听云谨谦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还记得四年前,咱们一块儿滑冰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大哥和穆王,竟是旧识?
云书清好奇的看他。
云谨谦拉了拉她的小辫儿,“小王爷的先生,是我们的舅舅,我和小王爷自然是相识的,单说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不过你那会儿什么都不懂,直接尿在了他身上。”
云书清大窘,这样尴尬的事情,就不要说给她听了好么!
不过这样说来,他们的关系应该非同小可,那为什么,兄长对穆王这样不尊重,穆王又让自己的属下打兄长呢?
谢从琅坐得笔直,目光穿过湖面上表演的伶人,也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你决定好了?”
云谨谦点头,“嗯。”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
“小爷才不需要!”云谨谦气道,“你还是把你的人留下来保护你自个儿吧。”
这两人在说什么啊,云书清望望自己兄长,又瞧瞧穆王。
算了,他二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云书清托着腮,仗着穆王看不见她,肆无忌惮的盯着穆王的脸看。
正发呆的时候,忽然身下一阵晃动,天旋地转间,不知谁的尖叫声传来:“冰面裂了!”
“咔擦”声传入耳中,云书清眼睁睁看到高高悬挂的彩灯坠落在地,冰雕而成的山石树木顷刻间坍塌,化作粉末。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亦或是表演的伶人们,都急慌慌的往四面八方逃散。
低下头,脚下的冰面颤了颤,然后,几道冰痕开始在脚下绽开……
因为太多人的跑动,冰面裂开的速度加快。
冰痕在不停的扩大,云书清来不及恐惧,一手拉住自己兄长。
这种时候不能慌乱,所有人都在逃命,他们也只能自救。
云书清脑中迅速想到了以前上学时,老师讲过的安全知识。
“哥,你快趴下去,四肢着地,慢慢爬到岸上!”四周的声音太过嘈杂,众人的叫喊哭闹声,冰碎裂的声音,掺杂在一块儿,云书清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不能被云谨谦听到。
他们离岸边约有一百米的距离,抓紧时间,应该能爬过去。
见兄长已经往外边爬,云书清扭头看身后的穆王。
成玉已经舍弃了轮椅,背起穆王,就要往岸边冲去。
成玉的身手应该是很不错的,云书清稍稍放心,有他在,一定能护得穆王的周全。
然而,他们脚下的冰面已经整块的碎裂,刺骨的冰水如洪水一般涌了上来。
素日养尊处优的人们,在这样紧急的时刻,也只能慌张得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不知是谁沉入了冰湖中,然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握住了成玉的脚腕,成玉不察,然后与穆王一同坠入了冰寒刺骨的冰湖中。
云谨谦原本已经上了岸,他刚准备回头去拉云书清,却见云书清仍然站在浮冰上,身子摇摇欲坠。
“清儿,快上来。”云谨谦朝她喊道,当所有人往岸上涌去的时候,云谨谦却发了疯一般朝着湖中央冲过去。
正当云谨谦要冲到湖里时,不知道是谁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向岸。
“不——”云谨谦目眦尽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身形一晃,随即被阴暗可怖的冰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