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大人嘴上说着不知道该如何决断,脑子却在此刻飞快地转着。
按理说,这种休妻的事情,太子殿下应该不会过问的,但是今日太子殿下却亲自到了冯府,来主持他休妻的事情,这说明什么?说明冯言和太子殿下的关系绝非一般。
听说冯言自小便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后来年纪长了一些,便被封为太子侍读,官职七品,这说明太子殿下和冯言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要不太子殿下怎么会亲自为冯言做媒呢?
至于太子殿下和沈初初,或者说是沈正德之间,似乎没有听说有什么过于亲密的关系……
那也就是说,太子殿下应该是偏向于冯言的。
扬大人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番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朝着宁修远拱了拱手,然后直起身子来,转身看向沈初初道:“沈初初,我且问你,女人嫁人之后,该做些什么?”
沈初初看着扬大人,声音淡淡道:“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好。”扬大人点点头,然后看着沈初初道:“若是婚后一直无所出,是否该帮助丈夫纳妾?”
“若是婚后一直无所出,自是应该帮助夫君纳妾。”
“那你与冯言成婚大半年,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而冯言虽未曾遵守自己的誓言,带回了一个怀孕的女子,但这女子腹中的孩子,可是冯言的血肉?”扬大人一脸严肃地问道。
沈初初微微蹙眉,看着扬大人声音清冷道:“大人,我与冯言成婚当日……”
“你且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扯其他的!”扬大人直接制止了沈初初的话,“我就问你,这柳姑娘怀的,是不是冯言的孩子?”
“是。”沈初初点了点头。
“好,你身为正妻,便应该对夫君的孩子一视同仁,无论这个孩子是你生的,还是妾室生的,甚至是外室生的,你都应该承认他们冯家人的身份,对不对?”扬大人继续追问道。
沈初初皱着眉头,不太想回答他的话。
“再者,我听说在冯言回来之前,你一直都是有侍奉婆母的,对不对?”扬大人也不等沈初初开口回答,便又继续问道。
“是。”沈初初应了一声。
“好,那为何从冯言说他要纳妾之后,你就不去侍奉婆母了?就算你要与他和离,但在和离之前,你还是冯府的女主人,只要你一日没有离开冯府,你就应该继续尽到你的职责。”扬大人声音朗朗道。
沈初初:“……”
“再者说到柳姑娘不慎摔了一跤,照顾怀孕的妾室,保全冯家的子嗣,是一个当家主母应该做的事情,你没有做到,就是失职,沈初初,你认还是不认?”扬大人面对沈初初,咄咄逼人道。
宁修远听着扬大人的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冯言则是发现扬大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之后,神情一下子嚣张起来。
扬大人说完这番话之后,转身朝着宁修远双手抱拳道:“所以,以卑职的见解来看,冯言应该休妻!”
“是么?”宁修远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目光阴冷地看着他。
扬大人听着太子殿下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下意识地一哆嗦,他抬起头来,看着宁修远那不善的脸色,话到了嘴边又拐了弯道:“这……冯言应该……休妻吗?”
“扬大人怎么倒反问起我来了?”宁修远冷笑一声看着扬大人道:“你身为府衙的媒氏,应该已经处理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了,扬大人只管以自己的经验来评判便是。”
“是。”扬大人有了宁修远的这句话之后,一颗心立刻又放回了肚子里。
听见没有,太子殿下说了,按照自己的经验来评判便是。
于是扬大人转身看着沈初初道:“现如今冯言要休弃你,你可还有什么要辩驳的?”
沈初初盯着扬大人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出来道:“也罢,只要能和冯言撇清关系,休妻便休妻吧,不过我倒要问冯言一句,我已经给老夫人喂过六颗九转还魂丹了,你是否还要扣下我的嫁妆?”
冯言听着她的话,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缓缓道:“按照律法,被休弃出门的妻子,不得带走自己的嫁妆,但是看在你已经喂我娘亲六颗九转还魂丹的面子上,我也不扣下你所有的嫁妆,只扣下你六成,如何?”
“冯言,你不要欺人太甚!”沈正德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站出来,指着冯言的鼻子骂道:“你我二人将来好歹也要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竟然还要扣下我女儿六成嫁妆?你心里难道不知道那六颗九转还魂丹是什么价格吗?你怎么好意思还扣下她的嫁妆?明明是你违背誓言在先,与正妻还未圆房便与尚未过门的妾室有了身孕,现在为了一个妾室,还要休弃正妻!做人怎么能像你这样不要脸?你且等着,明日上朝我便要联合御史大夫参你一本!”
冯言听着沈正德的话,顿时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刚刚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今日他的老丈人也在场了,无奈之下他只得伸出四根手指来,朝着沈正德比了比道:“既然岳父大人出来发话了,那这样吧,我只扣下初初四成的嫁妆,不能再退让了。”
“你混账!”沈正德气得眉毛都舒了起来,他瞪着冯言道:“当初若是早知道你是这种宵小之徒,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初初嫁给你!还有你!太子殿下!”
沈正德转头看着坐在会厅正中央的宁修远,气得声音都在颤抖道:“你明知道初初……你还给她做了个这么个媒!我们家初初简直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宁修远听着沈正德的话,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却也不好开口反驳。
这桩亲事,说到底,确实是他大意了,是他对不起初初。
“好了,爹爹。”沈初初知道沈正德从小到大是真的把自己当亲生女儿在养的,她赶忙拽住沈正德的胳膊,生怕他当场对着宁修远骂出来,“四成便四成吧,咱们就当花了点钱,认清了一个人。”
沈初初说完便转身看着冯言道:“冯大人,请写休书吧。”
会厅中央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就是准备用来给冯言当场写休书的。
冯言深深的看了沈初初一眼,走到桌子跟前,提笔写字,一气呵成。
片刻之后,冯言便将一封休书写好了,他将休书递到沈初初面前,扬了扬下巴道:“你看看。”
沈初初接过休书,低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真是要被气笑了,那上面写得很简单,就说她无子、善妒、不敬公婆、不从夫婿,故而被休妻。
别人的休书上,不论妻子做过什么错事,至少不会撕破脸,在结尾处还是会写上一句“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冯言倒是挺好,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冯言看着沈初初低头看休书却突然笑出来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悦,他转过身来,正视着沈初初,声音缓缓道:“沈初初,希望你能吸取教训,纳妾对于男人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情,这世界上除了我,别的男人也会纳妾,若是你以后还准备再嫁的话,我希望你能认清楚这个现实,不过话说回来,像你这样善妒……”
冯言说着说着,声音却突然顿住了,说实话,他其实从来没有认真地打量过沈初初到底长什么样子。
太子殿下给他说媒之前,他就从来没有见过沈初初,说媒成功之后,纳彩、问吉这些事情都有专人去做,再加上成亲之前二人不能见面,所以直到成亲的那一天,他才算是第一次见到沈初初。
然而成亲那天,他们刚刚拜过堂,他就匆匆跟随太子殿下奔赴西南,他连盖头都没来得及掀开,自然也没看清楚沈初初长什么样了。
前些日子他回来之后,和沈初初第一次见面,二人就闹得不愉快,之后的每一次见面,二人几乎都是针锋相对,沈初初不用正眼看他,他也只用眼角去瞥沈初初,对她自然是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可她现在,淡扫蛾眉,轻拢发髻,低头看休书的样子,竟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感觉,冯言这才发现,沈初初的肌肤竟然白皙剔透,吹弹可破,她眉如远黛、眼若秋波,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细看之下,她竟生得婀娜多姿,灿若朝阳。
就在冯言看愣住的时候,沈初初抬起头来,一双清澈宛如清泉般的眼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声音清脆道:“就这样吧,接下来是不是只要扬大人盖上府衙的印章便可以了?”
“是是是……哦,对了,还要清点一下你的嫁妆,看看哪些东西要留在冯府里……”扬大人伸手接过沈初初手中的休书,低头看了一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所以接下来咱们……”
就在扬大人刚刚说话说了一半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呼:“圣旨到——”
院中众人一下子愣住了。
倒是宁修远和沈初初互相对看了一眼——来了,终于来了。
宁修远率先反应过来,他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会厅中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便直接跪了下来。
其他人看到太子殿下都跪下来了,于是连忙也跟着一个个地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