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微眯了眼睛,一边瞧着那对儿做工精巧的纸人,一边对王三说:“王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这半道儿上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你跟着不大方便。”
王三此时也正瞅着那队人马,听见刑如意的话,摇了摇头:“我还是送姑娘回去吧,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大安全。至于姑娘口中所说的私事,你放心,到时候我远远的站着就成,绝不会影响到姑娘的。”
眼瞧着那队人马距离自己是越来越近,王三又如此固执,刑如意只得叹了口气,用眼睛瞟了一下前方,对王三示意道:“王大哥你可瞧见那队人马了?”
“瞧见了!也不知道是那个富贵人家,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敢在街面儿上走动。”王三说着,又瞅了一眼。他视力不大好,看远的东西时,会有些模糊,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近视眼。
“王大哥你当真看清楚了?”刑如意也注意到了王三的动作,知道是他眼睛不大好使,否则依着寻常人的性格,此时就算不害怕,心里头也是打着小鼓,七上八下的。
“隐隐约约瞧着是一队车马,不过我眼睛不大好使,看着模模糊糊的,五官身形什么的也看不真切。否则,也能知道这洛阳城里,又来了什么贵人。”
王三的话才刚刚说完,头顶上就飘下一串纸钱来。这纸钱要比寻常所见都小很多,大小规格与一般的铜钱无二,裁剪的也更为细致。
王三眯着眼,瞧了一下,说:“今年,怎么这么早就下雪了!”
等他伸手接住一片纸钱,看真切了,才惊道:“这......这怎么是纸钱?难不成这大半夜的还有出丧的人?”
“不是出丧,是阴人借道。”刑如意指了下,已经快要走到跟前的纸人:“王大哥你看清楚,那前头两个领路的是什么东西?”
王三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然后疑惑着说了句:“我怎么瞧着那男人很像是王成?”
“王成!”这下轮到刑如意差异了,“你看仔细了?”
“只是有点像,但不是他。王成的眉眼,没有这么硬气,但脸型和嘴巴,还是挺像的。”
“是王舒!”刑如意仔细看了看那纸人,男左女右,左边的明显是一副武人的打扮。王甫也曾提过,王舒的相貌是十分硬朗的那种,且他曾有当兵的经历,甚至一度做到了先锋将军的位置。右边的那个纸人,明眸亮齿,衣着却是普通的,且脖子上隐隐的还能瞧出一丝黑线,那黑线,应该代表着勒痕,若是没有猜错,这右边的女性纸人,应该代表着紫玉。
“纸人!是纸人!我的天呐,我头一回看见纸人能够走夜路的!”王三终于看清楚了那提灯人的真身,但反应却让刑如意意外。他虽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好奇。甚至,若不是刑如意在一旁拦着,他就要冲过去,仔细研究一下那纸人走路的机关在哪里。
这边,刑如意刚刚将王三给拦住,那边耳朵里,就传来了王三的下一个问题:“如意姑娘,你说这纸人走路,也需要提灯吗?难不成,这纸人的眼睛,也是能看的?”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领路的纸人,已经将眼珠子齐刷刷的转了过来。
王三吓了一跳,一个七尺多高的男人,竟下意识的躲到了刑如意的背后。刑如意低头,对于王三的举动,表示十分的无语。兴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欠妥,王三犹犹豫豫的,又站到了刑如意的一侧,低声说:“如意姑娘,你刚刚瞧见了吗?那纸人的眼珠是会转的?难不成,他们......他们是活的?”
“纸人就是纸人,怎么可能是活的。充其量,也不过是幕后之人使的小手段,吓唬吓唬人罢了。”刑如意说着,用手轻轻一指,那纸人的眼珠子,便又转了回去。
“所谓阳不走阴路,阴不借阳道,这规矩,莫非有人不懂?”
一阵阴风平地而起,刑如意用袖子挡了眼睛,循着风势的走向看去,只见风眼中间,是一具红木的棺材,棺材顶上坐着个娇俏的女子。看年纪,也不过三十上下,红唇即便是在夜色中,也显得十分夺目,整个人风情绰约,甚是妖娆。
“难不成,是顾掌柜回来了?”刑如意瞅着那女子,忽然想起王三故事中提到的那个棺材铺女老板。虽说年纪有些对不上,但自从见过了莫须有,刑如意便对年龄看淡了。如今这盛世大唐,不光有王权富贵,也有妖邪横行,没准你在街面儿碰见十个人,其中有一个便是修道有成的妖。
至于顾安娘是妖精修成了人,还是人入魔道修成了妖,姑且不提,单单就那两个纸人,足以让刑如意猜测到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时,纸人抬着棺材,已经停在了刑如意的跟前。刑如意抬头打量着那个妖娆女子,冲身后的王三说了句:“夜高风黑,这归途王大哥就不必相送了。”
“你是王甫的儿子吧?长相倒是与你那爹有三四分的相似。”女子换个了姿势,成妖娆卧躺状,一双好看的眼睛,慵懒的扫了一扫王三:“你放心,看在我与你爹往日的交情上,我不会难为你。听这姑娘一句,今夜夜高风黑,不打适合送人,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王三喉头涌动着,他本来还想要强撑上一撑。毕竟,刑如意是他请来的,若是此时将对方给扔下,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可偏偏此时,那些纸人的眼睛,又齐刷刷的转了过来。王三双脚一软,下意识转身,趁着身上还有些力气,跌跌撞撞的跑回小巷中。
眼看着王三回到小巷,刑如意这才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女子的身上。
“顾安娘?”
“我是!”
“人或者妖?我看的出来,你虽阴气十足,但却没有什么鬼气。”
“至于我现在是什么?恕我无可奉告,因为这个答案,我也想知道。我只能回答姑娘,顾安娘曾经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热乎乎的人。”顾安娘说着,坐起身来,双手撑着棺材板,目光游离的在刑如意身上扫来扫去:“若是安娘没有认错,姑娘应该姓刑,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如意。”
“不错,我是刑如意!”
“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如意姑娘倒正好相反,这真人倒与传闻中的没什么两样。”
“这算是夸我吗?”刑如意说着,走到纸人跟前,看了一看:“这纸人是安娘自己扎的吗?手艺不错,活灵活现的。只是,利用法术摄取生人的魂魄来供纸人驱使,安娘你,就不怕天谴吗?”
“刑姑娘这话问的,安娘若是害怕,又怎会行此术法,既然用了,是天谴也好,是地谴也罢,大不了就是身死形灭,魂飞魄散呗。对于安娘来说,未必就是坏事。”顾安娘说着,也从棺材板上跳了下来,手指从身旁的一个纸人身上轻轻划过:“刚刚姑娘夸我扎纸的手艺好,说句不太谦虚的话,安娘这手艺,是祖传的。
想当年,我爹还在的时候,这洛阳城里但凡丧祭,必定是从我家买东西。只可惜,安娘是个女子,且有些不大争气,除了这扎纸人的手艺,旁的都是平平。这一点,倒不如刑姑娘,听说你可是样样精通,尤其擅长驱邪捉妖。”
“言过其实,如意也不过是个开胭脂水粉铺子的。”刑如意说着,勾唇一笑:“至于这驱邪捉妖嘛,一看心情,二看机缘,若是遇上那种不上道的,顺手捉一捉,就当是陶冶情操。”
刑如意说着,反手一勾,朝着顾安娘的颈项就抓了过去。
顾安娘眸光一冷,身子径自向后退去,整个人显得轻飘飘的,就如同是踩着一阵风。
“动作还挺溜!”刑如意说着,也追了两步,眼瞅着,就要追上顾安娘,却突然止住了脚步。然后转身,直接朝着棺材打了过去。
“砰!”的一声,棺材应声落地,四个抬轿的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愣。
“都愣着做什么!”顾安娘冷着嗓子吼了一声,那纸人齐刷刷,朝着刑如意围过来。
“啧啧!这么多纸人打我一个,还当真让人怵得慌。不过,我听说,纸人怕火,就不晓得我这从地狱借来的鬼火,是否也有同样的奇效。”刑如意说着,指尖燃起一缕鬼火,身形灵活的犹如在纸人间舞蹈一般,快速的将幽蓝色的鬼火燃到纸人的身上。
呲呲!吧吧!
纸人很快的就燃了起来,而且四个纸人为了求生,不得已在队伍中乱走乱撞,甚至还想要找顾安娘求生,只可惜,冷着脸的顾安娘此时哪有什么心情去管他们。只一会儿的功夫,这些栩栩如生的纸人,就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至于残留的那些魂魄,也都飘散在了空中,等到太阳升起,这些残存的魂魄,也都会被燃烧殆尽。
“想不到,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娘,居然还是冥府的鬼差。”顾安娘瞧着那一地的纸人,虽冷着一张脸,但也并未释放出更多的情绪:“你既身为鬼差,就应当遵循你们冥府的规矩,如此草草的就将这些魂魄烧死,你就不怕地下的那位追究?”
“追究我?凭什么!”刑如意摊摊双手:“这第一,生人的魂魄是被你拘走的,也是你安放在这纸人的身体里的,与我无关。就算冥府追究起来,要杀要刮,要判入十八层地狱的,也只能是你这个元凶。这第二,刚刚这些纸人明显就是受到了你的驱使来围攻我的,就算我携有冥府的牌子,也有协助拘魂的任务,但危险来临,自保才是第一位的。所以,刚刚那的那些举动,只能算是正当防卫,就算冥府不乐意,也不能说我什么。还有第三点,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哪个告诉你,我是冥府的鬼差,需要听候冥王,也就是鬼君的命令?”
“你——”顾安娘刚张嘴,就明显感觉自己的喉咙一窒,再睁眼时,发现刑如意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此时,那双做惯了胭脂水粉的手,正捏在她的喉咙上:“果然,这个纸人才是顾安娘做的最用心的,只可惜,很快也就要被烧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