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莫须有这三个字上,刑如意决定走这一遭。用狐狸的话说,这么蹊跷的事情,又恰巧是与莫须有有关,不去看看,未免可惜。
刚刚上任的谢大人,是唯一的向导。他将手头刚刚接手,尚未理清楚的公务,统统交给了常泰处理,他自己则是一身便装,轻骑而行。
刑如意也想骑马,但考虑到自己骑马的姿势着实难看了些,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马车里。幸好,老天爷相当照顾,这前头才出了洛阳城,后头紧跟着就下起了雨。雨势不大,却是淅淅沥沥。狐狸,自然是跟刑如意一同坐车,至于谢大人,原本还算潇洒,可也架不住这细雨的折腾,此时端坐在马背上,一手执着马缰,一手撑着纸油伞,身上还披着一件从城门口买的蓑衣。
到了郊外,连着天地的细雨一丝不苟的将京郊的一片空地浇地如湿泥一般,几个零星的,没有墓碑的坟包也被雨水冲的七零八落,甚至其中一两个较为浅的坟坑里,隐隐约约还露出些白骨。
刑如意掀着轿帘往外看,只见不远处的坟堆里,站着一个身披蓑衣的男人,在他的手上,还持着一把铁锹。他先是走到两个坟包中间,看了一会儿,便动手,一下又一下的在地上刨起来。
“谢大人,您看那个人是在做什么?”
刑如意说着,用手轻轻指了一下那个动作奇怪的男人。
谢玄随着刑如意手指的方向看去,眉间微蹙,跟着说了句:“看情形,那是个乱坟岗,若不是盗墓贼,就是某个人的亲属或者仇人,想要将对方的尸骨都找出来。”
“被你们官府处决的,无人认领的尸体,是不是也埋在这里?”刑如意开启鬼目,发现游荡在乱坟岗的多是一些飘忽的孤魂野鬼,且三魂七魄残缺不全。
刑如意看似是在用手拨弄那些不断下落的雨丝,实则将一只有一只的鬼,捉到跟前。仔细看了一遍,才最终确定,这些飘忽在乱坟岗中的野鬼,都是些毫无任何意识的下等鬼魂。像这样的鬼魂,就算是阴司也不屑要的,因为压根儿没有轮回转世的必要。就算强制带到了地府,送入轮回,托生为人,也是个傻子。
这些野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既有被官府判决斩杀的,也有自杀或者病死的,因死因不同,缭绕在其身上的鬼气也不相同。刑如意略低了头,问狐狸:“你可瞧的出来,这些鬼的魂魄,是如何没的?”
狐狸轻轻的摇一摇头:“人有三魂七魄,鬼自然也有。只不过,有些人生前执着,死后不肯去地府轮回投胎,终日在这世间流浪。一部分魂魄,晃着晃着便丢了。当然,也有那种倒霉的,是遇见了和尚道士,被收走了一魂一魄什么的。总之,人间的乱坟岗,到了阴间,就属于三不管的地界,不管是阳间的道士和尚,还是阴间的鬼差都可以随意拘拿。甚至一些妖怪,为了修行,也会拿他们做口粮,例如殷元那样的。只是,这些野鬼,营养价值不高,所以殷元他瞧不上。”
刑如意撇了撇嘴,也用腹语回他:“我家殷元才不是妖怪!”
狐狸不与刑如意争辩,只微微笑着,说:“你说不是,便不是吧!”
说完,闭上眼睛假寐。
刑如意泄气的将头抬起,目光正好与谢玄的对上。谢玄嘿嘿一笑,将乱坟岗的来历,以及府衙处理无人认领尸身的一些流程,挑着重点的几项与刑如意说了。刑如意胡乱的听着,偶然听到有兴趣的地方,就点点头,表示自己对谢玄所说的话题,十分感兴趣。
有了人在旁边唠唠叨叨,这原本枯燥的下雨天,似乎也变得有趣起来。只是,下雨天,道路本就难行,进入十二月之后,白天显得更短。这不,才刚刚过了午饭时间,天色就阴沉沉的暗了下来。索性,此处还在洛阳的地界之内,对于周边的地形,狐狸也十分熟悉,轻轻松松便寻到了一处栈。
说是栈,也不过只有简简单单的三间房舍,一间主人自己住的,另外两间,供来往的人们临时住宿及休息。因距离晚饭时间尚早,谢玄一路上,又被细雨打湿了衣衫,问店家要了沐浴的热水,便进了左侧的房。刑如意与狐狸是同乘一辆马车来的,对外又自称是夫君娘子,自然被安置在右侧的房。狐狸自进了房,便闭目养神,刑如意觉得无聊,就去逗他说话。见狐狸不应,用手戳戳他的肩,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要不,你变只狐狸给我抱着玩?”
狐狸轻轻抬了一下眼皮,话都没有说一句,就直接变成了白狐跳到刑如意身上。刑如意傻呵呵的乐着,将狐狸抱到桌子上,开始一点点,细细的为它梳理毛发。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刑如意开始困倦的打瞌睡,于是,伸个懒腰,慢慢的趴在了桌子上。一道白烟闪过,狐狸恢复人形,刚刚好,将刑如意接到怀里,然后轻轻的抱到卧榻上。
忽然,门外隐约传来了哭泣声,好像渐渐地靠近了窗户。狐狸不悦的挑眉,刚刚才睡下的刑如意,眼皮跳了两下,跟着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她刚要张嘴去问,狐狸却嘘的一声,将食指压在了她粉嫩的唇瓣上。
刑如意调皮的伸出舌尖在狐狸的指腹上舔了一舔,狐狸的眼眸顷刻间变得幽深,跟着,低头吻住她的唇。刑如意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将他一块儿带到了床上。唇与唇痴缠,却丝毫不影响两人之间的对话。
刑如意:外头怎么了?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狐狸:有东西来了!
刑如意:不是人?
狐狸:不是人!
刑如意出其不意的咬住狐狸的唇瓣,以腹语说道:“那不管了,我们先亲完再说。”
狐狸眼眸含笑,表情却是无奈的。他指尖轻弹,房中的灯烛灭了,跟着顺势,一个翻身,将刑如意抱起,搁在了自个儿身上。此时,房内,灯光昏暗,又是极其暧昧的女上男下,让刑如意禁不住舔弄了一下舌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狐狸就地正法。
只可惜,这个坏坏的念头才起,狐狸已经将她安置在床上,起身去开门。
才走出一步,便听见谢玄的声音,紧跟着是两下敲门声:“殷公子、刑姑娘,该用晚饭了!殷公子,刑姑娘,你们在......”
谢玄的话尚未说完,狐狸就将门给打开了。谢玄一愣,举着手,七分尴尬,三分呆萌的笑了笑。只可惜,笑容尚未完全绽放,人就跟着倒在了地上。
听见声音,刑如意也跟了出来。借着雨水落到院中的反光,他们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鬼跪在台阶下。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跪在我们的门前!”狐狸声音不高,却寒意十足。
那鬼颤了一颤,忙叩头说:“小鬼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死的冤枉,正好瞧见上仙与这位姑娘前来投宿,于是冒昧二来,恳请上仙与姑娘,帮小鬼脱离此地,入地府投胎。还有,这家店是黑店,待会儿的晚饭,三位可千万别吃。”
“黑店?”原本还泛着困意的刑如意,眼睛一下子清亮了起来:“如何个黑法?”
那鬼苦笑了一下,声音十分刺耳。摇头叹息时,浑身的血液更是会不停的往下淌,于是这场面,是怎么看,就怎么渗人。好在,狐狸与刑如意都是见管大场面的人,用手挥一挥扑到鼻子前的血腥气,皱个眉,也就是了。
“小鬼与上仙、姑娘一样,都是路过此地借宿的。谁知半夜,竟闻见一股异香,小鬼觉得腹中饥饿难耐,便出来询问。掌柜的也是大方,竟端了满满的大一盆肉过来,还附带一壶美酒。小鬼吃的高兴,喝的也高兴,不知不觉就晕乎过去。等再次醒来,小鬼已经变成了鬼,看见自个儿光溜溜的躺在案板上,像是一只待宰的羊羔。就在小鬼疑惑不解的时候,看见了原先的掌柜,他竟化作屠夫的模样,拿着一把屠刀就朝小鬼身上砍过来。小鬼左闪右闪,却还是被砍成这副模样,情急之下只能躲藏起来,等待时机。也亏得老天见怜,竟遇见上仙!”
刑如意听到这里,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句:“你怎知我家相公是上仙?”
那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算起来,小鬼在这里也有七八年了。别看这里店小,可来来往往的啥东西都有,既有过路的行人,也有借宿的小妖。这掌柜的也不是人,只是小鬼鬼道尚浅,看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掌柜,眼睛十分毒辣,若是遇见像小鬼这样的,自然是难逃一死,徒然在这里做了他的盘中肉,刀下魂。可若是遇上那等厉害角色的,也能好吃好喝的给伺候走。当然,吃的是人肉,这喝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鬼眼拙,却也瞧的出,上仙的真身是九尾狐。这书中说过,九尾狐一族只在青丘,是上古神仙女娲座下的,也属于上仙。所以,小鬼这才斗胆来求救。若是旁的什么,纵使他愿意,小鬼也不愿意招惹。”
“你倒是聪明!”
“聪明又有何用?还不是变成了这里的孤魂野鬼。若然还能活着,只怕也如地上的这位公子一样。好赖是个官儿了。不瞒上仙与姑娘,小鬼生前,也是上京赶考的书生,只因错过了投宿的栈,才到了这里。谁知,一夜之间,别说是金榜题名,就是命都不在了。”
刑如意觉得这鬼说话还挺幽默,虽说小鬼擅长说谎,可人心比鬼还难测。眼下,被他的言语说的也有几分乐子,所以刑如意勉强算是应了他的请求。
“你放心,若此地真是黑店,我们定将它一窝端了。至于你,该投胎的投胎,该轮回的轮回。大不了,让我家相公蹭蹭脸,给你寻个无常,带你下去!”
“多谢姑娘,多谢上仙,那小鬼先去了!”那鬼说着,竟又激动的淌出一地的血来,跟着隐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