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城南谢家老宅发生的第三桩人命官司,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连带着洛阳城里都笼罩起一层阴影。胭脂铺的生意一下子清淡了许多,刑如意百无聊赖,用布袋子装了些干果,便去寻李四娘喝酒聊天。
酒肆的生意倒是比往常要好,只是谈的,说的,也都是谢家的事情。
李四娘选了一壶最好的桃花醉,又拿了些清茶点心,一块儿搁到桌子上。吩咐铃铛照看着店面,自己则坐在了刑如意的对面。开口第一句,问的便是:“鬼宅一说,如意你可相信?”
“鬼宅?”刑如意吐出一枚葵花籽,眉尾跟着扬了扬。
“这洛阳城中,人人都在传说,说这谢家老宅就是一处鬼宅,所以才会三不五时的就闹出些人命官司来。咱们这些寻常百姓,虽说听见了,心里也怕,可终究还是当做鬼怪故事一听,倒是常泰和小盛子他们,近日奔波的厉害。”
刑如意不以为意,随口接了句:“常大哥和小盛子是官府里的差役,出了案子,自然是要去办的。至于这鬼宅一说,我倒觉得未必可信。我也听说,这谢家老宅立在此处,已有百十年,也就近些日子,才开始闹腾。十有八九,是有人捣鬼。”
“是有人捣鬼也好,是真有鬼怪作祟也罢,我只是觉得这回的事情,怕不是那么的简单。常泰为人耿直,小盛子又是没心没肺,我担心,万一这宅子背后真有什么事情,会将他们两个给无辜卷进去。”李四娘紧锁了眉头:“如意,你可知道,这新上任的老爷是谁?”
“难不成是谢家的人?”刑如意停下嗑瓜子的动作,抬头去看李四娘,只见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前任老爷逢母大丧,要回乡守孝三年,于是朝廷便选派了新的官员过来暂替。说是暂替,其实这里头的事情,不用细问也能知道。肯定是前任老爷得罪了朝中的什么人,被寻了个理由给强制罢免了。至于这新来的,听说十分年轻,才刚二十出头,属于内调,给人瞧着就是有背景的。
刑如意原本就对朝廷的这些事情不大上心,至于京师府衙官员任免一事,也是在铺子里,听那些嘴碎的夫人小姐们谈论的。当然,他们谈论更多的,不是卸任回乡的那位,而是即将赴任的这位年轻有为的新老爷。据说,这位新老爷尚未娶妻,且相貌英俊,貌若潘安,是个十足十的俊朗才子。
刑如意对这位俊朗才子并无兴趣,可若他真是谢家的人,那么就如李四娘刚刚所说的,谢家老宅这些天频频发生的命案就显得不那么简单。谢家后人,是死是活,刑如意并不在意,可事关常泰与小盛子,她就不能不坐视不理。李四娘也是知道她与常泰和小盛子的交情,才会刻意提醒。
想明白了这里头的事情,刑如意也没了吃瓜子的悠闲心情,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看着李四娘的眼睛道:“能不能仔细给我说说这谢家老宅的事情?”
“就知道你会上心。”李四娘一笑,倒了一杯桃花醉,搁到刑如意的跟前:“我是昨个儿下午见的常泰和小盛子,两个人刚从义庄那边回来。脸色都不大好看,人也清瘦了不少,看起来这案子十分的难办。小盛子曾提议,让常泰去胭脂铺里寻你,可常泰却拒绝了。我估摸着,一来他是顾忌你的那位殷公子,二来也是不想将你牵扯其中。你的本事,我是清楚的,常泰和小盛子也清楚。我想着,小盛子之所以跟常泰提及你,一定是这案子有什么蹊跷,而他觉得你可以帮忙。四娘我原本也不该多事,可思前想后,琢磨了一夜,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给你说说。”
“四娘不必解释,你的心思我懂。你知我与他们二人交情匪浅,倘若他们真出了什么事情,你知内情,却没有告诉我,到时候,反而会让我心生埋怨。”刑如意轻抿了口酒:“那位新来的官老爷,我倒是听铺子里的人提过,但对于这谢家老宅,知道的却并不多。四娘你这里人来人往的,消息最是灵通,所以也别净顾着解释,卖关子,赶紧的给我说一说。”
“你呀!”李四娘无奈的瞥了刑如意一眼,“这位新上任的官老爷,名叫谢玄,字翰与,是咱们盛唐大年前及第的文状元。他的太爷爷,便是这谢家老宅的第一任主人,也就是前朝大学士谢珏。至于这宅子的前身,已经不可考证,貌似也是某个富户的院子,后来被谢珏出资买下,尽数拆毁之后重新搭建。可入住不久,就传出谢家闹鬼的事情来,说是经常在夜里听见丝竹之声,其间还夹杂有年轻女子幽怨的吟诗声。谢家原本以为是下人捣鬼,也明着暗着探查了许久,可这闹鬼之事还没有查清,府中的一方小妾和谢珏本人就死于非命。据说,这二人的死状都非常的离奇,到了第七日回魂夜,还有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发生了什么事?”刑如意追问着。
李四娘摇了摇头:“不清楚,毕竟当时的谢家,也算是朝中重臣,这重臣家里的事情,也不可能让下人都尽数的传出来。只听说,谢家心慌,请了当时最出名的道士和尚去都未曾压住。此后,也传出了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谢家经此一事,心灰意冷,无心于朝堂争斗,就举家搬迁,去了外地。另外一种说法时,当时天下时局混乱,这谢家是暗藏猫腻,唯恐被皇帝察觉,这才假借闹鬼一事,居家逃离。至于真相究竟为何,历经百年光阴,朝代更替,怕也是没有人能知道了。不过,有一件事,却是能够肯定的。”
“什么事?”
“谢家在谢玄之前,的确再没有人当官。”
“有人没人,这个哪能肯定?况且四娘你刚刚也说了,朝代更替,朝局纷乱,像谢家这样的,躲都怕躲不干净,哪里还能凑着脑袋往里头挤。这正好也说明了,谢家是有头脑的,否则一朝不甚,只怕会连祖宗的根基都赔进去。我只是奇怪,都过了这么久,为何这谢家老宅,还是谢家的。四娘你不觉得奇怪吗?这百十年间,可是经过了不少的战乱。”
“倒也并非一直都是谢家的,只不过这宅子闹鬼,就算有人趁乱霸占住了,也是住不了多长时间就搬了出来。例如眼下刚刚死于非命的那位,也是其中之一。”李四娘用手指轻转着酒杯:“以前,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如意你也清楚,这衙门里,向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能遮掩的就给遮掩,能敷衍的就给敷衍,大多数也都给悄悄的掩盖过去了。最近这几桩案子之所以被摆到明面儿上,也全是因为这位新上任的官老爷姓谢。虽经百年,这谢家的地契、房契可都还在,你说,衙门里敢不尽心吗?”
“这倒也是,寻常百姓死了,也就是芝麻绿豆点儿的小事,家中闹鬼,更被视为无稽之谈。可牵扯到当官的,就算是家里猫猫狗狗丢了,都要全城戒严,更何况还是在自家的土地上出了人命官司,又是在自己上任的节骨眼,这位谢大老爷,若是不严查,反而会落人口实。只是可怜我常大哥和小盛子,这些日子,只怕连觉都睡不安稳。”
“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调侃,我要是你,就赶紧去义庄看看。我听说,原先的仵作也被卸任的老爷带回乡间去了。”李四娘用手戳戳刑如意:“常泰虽然尽心,却终究是个武人的性子,小盛子机灵归机灵,这种事情,却不擅长,也不走心。我可听说,那位谢老爷,明个儿响午就到了洛阳城,若是到了那时,常泰他们还审不出个结果,没准会被这新老爷杀鸡儆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刑如意被李四娘的一番话,说的哭笑不得。正要打趣着回她两句,却见小盛子拖拽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妇女打眼前走过。在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些人,看样子,应该都是这妇人的邻居,一边走,一边还数落着,说这妇人谋杀亲夫,焚尸灭迹。妇人呢,只是紧咬着唇瓣,偶尔回一句,也是简单的三个字:“我没有!”
刑如意正想要把小盛子喊过来,问上一问,李四娘却暗中扯了扯她的手,跟着压低声音说了句:“这妇人,就是那命案的主家。死的是她的丈夫,听说是被大火给烧死的。对了,他们占的就是谢家的房子,但不是全部,只是靠近门口的一个偏院,原本是给下人居住的,也是现下保存较好的一间。你再看看小盛子那模样,怕是三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眼下带了这妇人回来,只怕是案子有了进展。只是闹鬼变成了谋杀亲夫,这案子,也倒是够波折的。”
刑如意原本在意的只是常泰和小盛子的安危,可听了李四娘的话,对于案子本身,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加之,谢家老宅原本就有的闹鬼传闻,让刑如意觉得,这里头的事情越发有趣。
眼瞧着小盛子将那青年妇人拖向府衙的方向,刑如意也起身,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