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其他小说 > 十里洋场,关不住我一身媚骨 > 第167章  真真假假的眼泪
    还好你活着。

    初初听到林巧儿这句发自肺腑的感慨时,我心上爬了层寒霜。

    她告诉我,将我从上海转至南京治疗,是傅老爷的意思。

    那天,意外天降,她先一步将我送到医院后又返回找傅戎焕,可惜只在巷尾看到他温热的尸首。

    她吓得魂不守舍,正不知所措时,傅家的老爷子来了。

    他步伐自若,带着二三十个冷面的精锐手下,一脸威严地封锁了弄子,还让林巧儿瞒下我活着的消息。

    “傅家老爷子不愧是家里的撑天柱,那状况之下竟也能面不改色。

    自家亲儿子倒在一旁,他只瞥了一眼,便转头交代我该如何保护你。”

    原来,那天的“难灾”远不只车祸一桩。

    傅家在贫苦乱世里兴盛太久,实在令人妒忌,因而被围攻了。

    林巧儿知悉事情全貌,可她顾及我知晓真相后不利伤势的恢复,所以掖着很多话未说。

    真相剖开,她闷头斟酌,挑拣了一些关键信息告诉我。

    “其他的你勿要管,你只要晓得这事儿和二姨太的儿子脱不开关系。”

    我握拳发抖,却因疼痛扯得肢体痉挛,又昏了过去。

    这便是为何二姨太非要拉着倔强儿子在门口给我演戏忏悔的缘故。

    醒来后,我又缠着林巧儿追问。

    她不情不愿,勉强又吐露了一些。

    事发前,傅戎焕从傅家老宅里调派了一批人手去公司看守库房。

    本想瓮中捉鳖,捉拿窃物的贼,结果不仅没捉到人,还“意外”引起了火灾。

    大火莫名而起,烧毁了堆摞的纸质文件,且迅速蔓延开来。

    噼里啪啦的火光染红了天空,与晚霞比肩。

    若不是那批人的头儿处变不惊,用拳头破门开辟一条生路,指挥着人逃出。

    那滚滚烈火中,怕是又要湮没几十条人命,傅家怕是要彻底跌落,陷入淤泥底。

    车祸是意外,火灾是偶然,可这么凑巧的两件赶在了一起,那边是猫腻。

    老爷子心思缜密,自然觉察到事情蹊跷。

    蒸蒸日上的船舶公司遭遇火灾,自己的亲儿子被设计杀害,就连儿媳也牵连受伤……

    他切齿如割,决心对外隐瞒我获救的消息,宣称我也在车祸中身亡。

    傅戎炡收到兄长的死讯时,活生生捏烂了一个瓷盅,捏的满手鲜血。

    他撇下一切赶往医院,却只见一具冷尸。

    血冷了,人也冷了。

    至于我的死,傅老爷子亦早有准备。

    他备好说辞,买通路人串词,将我的死归因于车子侧翻后油料泄露引起的爆炸。

    如此一番滴水不漏才叫傅戎炡彻底信服。

    没过几天,丧事敲锣打鼓办了起来。

    纸钱漫天,白幡高飞,前来吊唁的宾各有脸色,难猜心思。

    送葬的队伍过街串巷,引得阵阵唏嘘。

    又恰逢学生暑假,自发去凭吊的年轻人也堵了好几个路口。

    傅家热心善事,多年累计下来,捐助了不少贫苦学生,赢得了尊重。

    老爷子强撑着意志处理后事,最终还是透支身子,一病不起。

    傅戎炡身上麻布丧服未退,撑起家族的重担,整理残余。

    可船舶公司被毁,不单是傅家元气大伤,而是一损俱损,参与合资合作的十几家,且包括楼家在内,每家都挨了损失。

    一时乱起,十几家人都张着嘴讨要损失。

    昔日的祥和伙伴,一朝间成了撕破脸皮的匪徒。

    好在傅戎炡临危不乱,挨家挨户拜访,硬是稳住了人心。

    想到这儿,我吊着脸子,有些烦躁。

    这一次我横遭劫难,没了傅家当依靠,因而又瞧见了楼家一大家人的假面虚心。

    我一闭眼就看到楼家满屋子里的热闹影儿,焦燥得很。

    举家上下,从主子到仆从,没几个盼我好的人。

    他们演着和善嘴脸,三三两两凑成一伙儿看我笑话的,笑话我借势成凤,却又一无所有。

    都说落花无情,可是人无情起来,却比落花更甚。

    我睁眼清醒那日,率先看见的是二姨太,随后便是检查的医生和大夫,紧接着,门外惊天动地一般,奔来了气喘吁吁的三姨太和女儿楼嘉敏。

    二人径自掀帘入内,旁若无人地和二姨太交换了眼色。

    待医生走了,三人更是背对着我嚼耳语,打哑谜。

    二姨太眼珠一转,抹掉脑门上亮锃锃的热汗,主动拎起暖壶出去打水,特意腾了地方。

    天热,气闷。

    留在屋内的母女两人相视一眼,做似的脱下外襟,不耐烦地交由身旁的仆人抱着,而后双双坐到我床边,从白色被子里掏出我的手来握着。

    四颗眼珠子狡黠地滚着,酝酿着讥讽话。

    我脑子尚不清明,浑身乏力,抽不出手来。

    正此时,楼伟明来了。

    他一脸酡红,拖着醉酒的步子急匆匆杀进屋子,把三姨太母女俩挤向一边,咿呀咿呀就倒了话。

    他揩泪惋惜,说自己的金龟婿,好姑爷没了。

    “傅大少爷,死咯!”

    我糊里糊涂,被这大雷一击即中,蓦地清醒了三分,怔怔然许久。

    眼泪冒出眼眶,很快就染湿了枕巾。

    我悲恸傅戎焕的死亡,可楼伟明却惦记楼家的“前途”。

    一旁负手而站三姨太虚情假意落了两滴泪,嘴角却弯着笑。

    后追进病房来的林巧儿瞧见我醒了,瞪眼如珠。

    有人盼着我咽气,有人祈祷我醒来。

    她和刘妈妈是楼家上下唯二两个希望我活着的人。

    楼伟明被酒水麻痹了眼睛,后知后觉我醒了。

    他挥手在我眼前晃悠,见我眼珠子大大地楞着,霎时醒了几分酒意,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拍。

    一连两个巴掌拍下去,他哎哟咦呀喊疼。

    我见他面庞忽明忽暗,眉头忽纵忽缓,最后“哇”一声哭了出来。

    屋内几人大眼瞪小眼,纷纷吓得一激灵。

    这个伟岸、骄傲的父亲迟滞地想起我是死里逃生的女儿,身子趔趄,扑在我的病床边嚎了起来。

    他老泪纵横,很快就将床边的巾子打湿。

    我一动不动瞧着他,胸口慢慢烧了起来,仿佛揣着个滚烫的火炉子,烘烤着脏器。

    我是侥幸活了,可傅戎焕却丧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