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你别生气。”
傅戎焕到底是善良,顾大局。
我下楼之后,他给足了楼伟明面子,收了他带来的十万大洋,还签了合同。
白纸黑字,红章落定。
我发着呆,目光落在桌上的条款字眼上,心里却回想着傅戎炡看我时的表情。
有点说不上来的委屈。
他……是在难过吗?
上次在草场,我和他说自己与傅戎焕情真意切,而后他落寞无神,一句话都没辩驳。
风卷着香气闯入鼻腔,我猝然回神,衣裳傅戎焕真诚的眼神。
“别生气,这点钱没什么影响。”
我垂下眸子,为方才的分神愧疚。
哪怕只是逢场作戏,我也应该对“丈夫”傅戎焕忠贞不二,而不是念着小叔子。
“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吃亏。”
傅戎焕轻笑一声,揉揉我的头发。
他格外喜欢揉我的头发,哄小孩似的。
“放心吧,我亏不了,傅家也不缺这点钱,即便是亏了,我也还有积蓄,能保你丰衣足食。”
我头一次闹脾气,翻了他一个白眼。
这是不是钱的事,是楼伟明的算盘珠子崩到了脸上,他明明疼,却忍着不说。
“是,你是大少爷,钱多得数不完。”
“嗯,确实有点多,那,我带你去数钱?”
他凑过身来,歪着脑袋故意逗我。
我定定站着,忽然一怔。
他与我会不会太过亲密?
之前明明说好了要相敬如宾当上海的模范夫妻,对外是盟友,对内是朋友。
可……他现在却慢慢对我展露真性情,似乎是打算一点一点撬掉我心里的戒备。
“玉儿?”
傅戎焕摆摆手,“想什么呢?”
我脸一红,跺脚跑了。
“不数,你这大少爷,动不动就拿数钱说事,多俗气!”
“嗷,是是是,那我带你去听戏,那个高雅。”
傅戎焕踩着我的步子跟来,不依不饶。
“对了,张班主张贺年想见见你,我昨天在外头遇见他,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我立足回头,“不见。”
他是傅戎炡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若有正事,可让傅戎焕直接转达,既然无法叫他转达,那便是与傅戎炡有关的私事,我不想听。
……
隔日,楼伟明又来签合同了。
楼家入股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楼伟明猛然一跃,身价翻倍,成了傅家“盛明远洋”船舶公司和工厂的第四大股东。
“盛明”这个公司名字是傅戎焕找师傅算卦占卜定的,虽俗气,但响亮。
完善之后的条款更加明显,傅戎焕让利楼家,让了不止一点点。
他安慰我说不要紧,可我看着楼伟明得意洋洋,心里始终不称意。
大约是我气恼得太明显,晚饭只仓促对付了两口,连刘妈妈都看出了端倪。
她去后厨开小灶,给我熬了一碗红枣羹。
我端着碗慢慢喝下,心里还是气。
日落西山,金光灿灿。
傅戎焕想了个招来哄我,也不知他从哪儿找了一只白生生的猫团子。
那猫乖巧,一碰人的膝盖便噜噜打呼,一双俏皮耳朵任人揉捏。
逗了一会儿猫,天还没黑,他又带我回了凤凰公馆,打了楼伟明一个措手不及。
彼时的楼家正肃然开会。
各自成家又离了的大少爷、二小姐回来了,还有两个多事的姨太太也在。
一家人整齐凑了一屋子,唯独缺了林巧儿。
她在郊外的洋楼照看付森和付冉,正好不在。
傅戎焕思虑周全,说辞得体。
我无需发言,只抱着听话的白毛团子,坐在一旁装贵妇。
“伯父一定知道傅家热心慈善之事,而这次筹备公司,资金又显然丰裕过剩。
所以,我特意与其他几位商量了一番,决定按入股比例捐出一部分钱来做善事,正好打个名声。
此事重大,我特来征询伯父的意思。”
屋里的人一片死寂,想拒绝却又抹不开面子。
二姨太捧着咖啡杯,嘴角抽动。
“这……其他人都同意了?”
“是,都答应了。”
于是,楼伟明的钱就这么做了善事。
他恼,但又不想显得太抠搜,只能答应。
不过,这得得益于他本人的亲口承诺。
他说过,这笔钱如何使用全由傅戎焕做主。
转眼春暮,春风昭昭。
经过连续小半月的精密筹备,“盛明远洋”的招牌终于问世。
剪彩开业那日,我半夜醒了几次,焦虑得不行。
傅戎焕倒是安睡,一夜也没翻身。
天一亮,屋子外头便热闹起来。
下人们也知道这是个大日子,早早候着。
我穿了一身水仙粉旗袍,戴一套粉珍珠项链,从镜子里看倒是端庄。
除了衣衫,身上的镯子,发夹什么的配饰也全是傅戎焕一手挑选的。
他似乎热衷于为我搭配衣服。
之前亦是,不管多忙多乱,他总会给些意见。
而我又不在意这些,便顺势赞同他的点拨,一来二去也由他搭配去了。
他一身长衫,文质彬彬。
一切就绪,上车,出发。
车子抵达公司,外沿挤了一群看热闹的。
宾之中,傅家人团结,所以数傅家族中长辈最先到场。
傅戎炡和周盈盈一道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陌生得很。
我和刘妈妈为来宾一一递酒,没心思看他。
不一会儿,上海的名流悉数登场,就连租界里性子寡冷的洋人都闻风而来凑热闹。
长得望不着边的红鞭炮炸了一封又一封。
满天红屑飘飞,预示着新的希望。
盛明远洋,船舶启航!
致辞之后是套的周旋,免不了觥筹交错。
我跟在傅戎焕身后,时不时替他搪塞两句。
今日来了不少洋人,他们中文蹩脚,所以我便捞了翻译的活儿。
傅老爷和傅太太看我不顺眼,一直在找机会想与我说悄悄话。
可傅戎焕看我看得紧,恨不得将我别挂在裤腰上提溜着,不让我离他半步,所以二老一直没找到机会。
于是,直到仪式结束,我也没碰到酒精,倒是傅戎焕喝了不少。
“玉儿,别走。”
他醉了,却还是死死抓着我。
一道黑影袭来,我肩膀一轻。
傅戎炡目光冷峻,抓走了步伐跌撞的哥哥,“我……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