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嫁给风姿俊朗、权势震赫的傅戎炡确实比嫁给那个姿态猥琐、长相粗鄙的许警长好百倍,可我想不通他的目的。
白日提亲时,傅戎焕仅带了几个可靠的心腹和一个声望不错的红婆来。
那两筐东西表意说是彩礼,其实也只是个“定”。
意思是你家这女儿我先瞧上了,暂时莫让别的男人来说亲,至于后头能不能成,男方还得斟酌考量。
那婆子说得一嘴花话,将楼伟明哄得两眼放光。
傅戎焕叠手而站,一身正气,严正的不像登门提亲的姑爷,倒更像是个洽谈生意的老板。
他一身庄重,看我也是克制温柔。
我压下目光,不敢长久与他对视,怕被他看出胆怯。
此事不合理,排队等着当傅家媳妇的女人从黄浦江排到金陵城,可他为何看上我?
喜欢想睡是一码事,谈婚论嫁又是另一码事,我到底有何魅力,值得他这般?
蓦地,车子大拐弯,打断我的思绪。
我望着外头陌生的路,急问林巧儿要去哪儿。
“得傅家大少爷喜欢是楼家沾你的光,可那老东西却自顾自乐呵,牙花子飘到天上,叫旁人看了笑话!”
我不明所以,她神秘兮兮,闭口不肯再说别的。
车子疾驰,风驰电掣一般刹停在一幢新式建筑前。
淡绿色墙面十分清新,边缘镶嵌鹅黄色边框,屋子四角挂着几盆吊兰,正在舒展茎叶。
这房子比凤凰公馆气派、奢贵得多,连拦门的婆子穿的都是蚕丝软料。
老妇塌腰作揖,“二位太太里面请。”
林巧儿摸出一张十元纸钞,“夫人可在?”
老妇大方收下票子,“在,太太进屋就能看到。”
门内花园百花竞放,红的蓝的,香飘万里。
拘谨进了屋,先瞧见一张红木棋牌桌。
桌上几双白皙玉手正温柔地搓着牌,翠绿的麻将哒哒碰着,有人扭头说话。
“巧儿来了。”
“哟,带新人了!”
“打算玩一圈还是问消息?”
“她手气好得出奇,可不能叫她摸牌,否则我又要输个精光!”
我立足不走,眼皮光秃秃地跳。
林巧儿拍拍我的臂弯,目光贼溜溜地在几个女人的身上来回瞟。
“姐姐们又打趣我,明知道我兜里没钱还撺掇我玩牌,我今天……来是问消息的。”
说罢,她又挨着我,低语两句。
“这几个姐姐是可靠人,我知道你在疑惑,猜测那傅戎焕为何毫无征兆登门提亲,其实我也放心不下,所以特来找她们问问。”
那头传来说话声,几个女人笑了起来。
“我看你呀就是猫鼻子,灵的很,知道我这两天刚得了几尾肥鳗鱼,赶巧来讨吃的了。”
我斜眼看去,果见窗边倒挂着几条腹部用竹篾撑开的干鱼。
“想问什么?”另一人开口。
女仆看茶,林巧儿随手给我抓了一把红枣吃着,自顾自去搭话了。
我环视四周,瞥见墙上那幅巍峨的五角枫水墨画。
这是……海关总长的家!
傅戎炡早年给我介绍上海的大人物时说过,海关总长钟爱枫叶,家中珍藏着琳琅的大师画作,其中以五角枫黑白水墨最为出名。
那画看着不起眼,实际却是花大价钱运回的舶来品。
没想到林巧儿人脉如此之广!
先前我在女校教书,课间听其他人调侃,说中央政府里的重要消息能外传,全赖官家太太后不分昼夜地搓麻将。
现在一看,这话真有道理。
大理石地板上忽印出个俏丽的人影,门口来人了。
红柳转头看我,神色大惊。
我也惊,她怎么也来了?
不过此刻人员复杂,她只颔首浅笑,便端方落在牌桌旁当候补去了。
接着,我便听到女人家的私房话。
“我家那位与新姨太日日蜜里调油,出门都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可给我乐的。”
“哟嘿,我前日瞧见他,那胖肚子皮带都快兜不住了,这怎的又娶姨太太,你也不怕纵欲过头,拦着点。”
“拦他做甚,他死了我就能拿一半家产逍遥,女人呐,可不能为一个男人吊死。”
林巧儿跟着笑了两声,凑身去说悄悄话。
屋子霎时只剩叽咕的嘁语,我不安地吃枣。
没一会儿,她揣着一把瓜子,脸色欢喜地过来,“走吧。”
掌心里的枣子还没吃两颗,我惊异,“走了?”
她压低嗓门,“放心,明日消息会送上门的。”
我将信将疑,与她一起离开。
车子开车老远,林巧儿才悻悻揭秘。
她说屋子里都是大人物的后宫团,财政部、内政部,海关总长……
“她们一日输的牌钱就够楼家百货七天的利润。”
我问她如何结识这些人,她说是那本《百花录》的功劳。
“别看她们搓牌输钱,不干正事,实际上她们只是想方设法拿官家的钱,她们办了个救济会,专给那些穷苦的人家发救济金。”
我撅嘴,“所以你早就认识她们比认识我还早?”
“嗯,不过我不想掺和官政府的事,所以拒了她们物色的男人,只安心杀猪。”
“既如此,你当时又为什么被我说动,愿意进楼家当姨太太?”
她深眸暗淡,透出狠厉。
“楼伟明有心脏有疾活不了很久,我愿意进门也只是图财,青霜,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语毕,她巴巴看着我。
我只是惊诧了几秒楼伟明生病的事。
“我没恼,我高兴,因为你们在做的是很了不起的事。”
《百花录》上的女人们比那些胡咧咧的,争权斗势的男人强得多!
……
我惶惶歇了两日才等到消息。
消息有两条,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傅戎焕提亲并非儿戏,而是真的。
坏消息是我上报纸了,周盈盈买通报社,放出“楼嘉玉心机叵测,勾引上海阔少”的新闻,外头骂声一片。
林巧儿攥着拳头,将傅戎炡骂得狗血喷头。
“之前骂他怂蛋真是不委屈,你怀了他的孩子,小产住院他看都不看一眼,现在他大哥来提亲,他又不满,听说昨日晚上还和傅戎焕大打出手,弄出一副在意你的模样。
这人真是豆腐心,又酸又渣,他闹就算了,关键是周盈盈也跟着闹,她以为自己那点人脉,干了坏事别人查不出来吗!”
她骂累了还未消气,我递上茶水。
“有了之前与他们两兄弟合作搭救学生的事,现在倒是更方便外头的人咒骂我了,毕竟有理有据的。”
我心念大转,又道。
“若不然我将计就计,也买通几个小报记者,制造以死证清白的新闻回击?”
林巧儿眸子觑着,“你还想假死脱身的事?”
“本来是放弃了,可眼下有人送机会,不用白不用。”
“真要,这么做?”
林巧儿望着外头踩花追跌的付森和付冉,俩孩子不知疲倦,日日精力充沛。
我点头,目光森森。
“其实孩子没了,我,挺恨傅戎炡的,若真嫁过去,我怕我对他起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