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家中无人欢迎,没想到全员列阵。
像开坛斗法,准备捉拿小妖似的。
刚才路过付东宁的府邸,辉煌不再,门可罗雀。
大门上贴着白色封条,路过的人躲得远远的,害怕染晦气。
一个穿鹅黄洋裙的女人笑容温婉,恋恋不舍地看着门口的气派石貔貅。
我猜,她是付东宁的某个姨太太。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付东宁虽做乱,但姨太太们却无辜,如今各自散去,各有奔头。
这样一想,大哥楼嘉承趁其落败,要回自己和他的姨太太暗通款曲,生下的两个孩子本该是轻松事,怎的会不愿意呢?
难道是楼伟明觉得颜面扫地,所以才叫林巧儿出面去接?
疑惑悠悠,想得脑袋疼。
管家颔首问候,目光越过楼伟明。
“三小姐,回来了。”
他领着三个姨太太,大哥、二姐,以及一帮脸色狡黠的仆人,恭敬在门口供应。
楼伟明抖平衣角,脚步豁然。
“别在门口杵着,进来。”
林巧儿挽着我走在最后,竹筒倒豆子似的话语不停。
“本该去医院接你的,老东西不让,说怕闹你。”
“我叫人偷偷清点了格雷送的物件,发现全是来路不正的古董,这贼人真是下作,偷中国人的东西送来当聘礼。”
“三姨太一早就叫喳喳的宣扬,听说昨日有人请了红婆来给楼嘉敏提亲。”
红婆就是媒婆,一些人喜欢这么称呼。
我诧异听着,没想到楼嘉敏三十出头迎来了第二春。
厅的雕花脚架上放着一瓶挥散香气的香精瓶子,飘散出的味道像金银花。
楼伟明扶着沙发,絮絮叨叨。
“小姐在养身子,以后禁喧闹。”
“玉儿,后院已经收拾出来了,淤泥池子种了睡莲,现在有山有水的,你可以多去逛逛。”
二姨太不甘心地瞥我一眼,扭头道。
“老爷,怎么……不说订婚的事?”
“前几日玉儿住院不方便透露,现下已经定了,咱也该挑个吉祥日子,把新郎官请来,大家一起打个照面,认识认识。”
我垮脸不语,装作震惊。
“爸,二姨娘说的是什么?”
楼伟明目光闪避,避重就轻地搪塞。
“别理她胡言,格雷送礼只是热情,还没说当聘礼。”
我一句一句追问,格雷是谁,礼物是何。
楼伟明勉强答了两个,而后便扯破脸皮掏实话。
“是,我做主定了你的婚事。”
“格雷家底殷实,你跟了他,只有富裕没有亏损。”
屋里静无杂声,所有人都等着我发脾气、闹不快。
可我只是探出身子,放下茶杯,转而将花瓶里的玫瑰抽出一株把玩。
玫瑰艳丽,倒刺勾人。
“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安排。”
林巧儿脸沉如雾,难以置信。
我轻轻笑着,将乖顺发挥到极致。
楼伟明欢喜非常,连夸赞我懂事。
楼嘉承和楼嘉敏嘴唇半张,两脸惊愕。
他二人今天来这一趟,好像就是为了瞧我发脾气的笑话,可惜我没能如愿。
一家人各怀鬼胎吃了饭,我早早回屋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在医院里呆久了,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天很快黑下来。
林巧儿被楼伟明留宿,没来找我。
小台灯撒着黄光,我将刘妈妈喊来,交代了几件事。
今日我表态赞同婚事,不日开始,楼伟明便会大张旗鼓操办,故而我还有假死机会。
—
第二日。
楼伟明一早就去学校请假,将我这学期的课全换了。
我没什么意见,只说过两日身子再爽利些就回学校交接。
楼伟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起身来拍拍我的肩,“还是你懂事。”
懂事。
我最懂事。
下午,司机将楼嘉承的两个孩子接到了公馆来。
我和林巧儿耐心作陪,和他们在院子里糊风筝。
两个孩子受了冲击,目光怯生生的,见人就躲,只认林巧儿。
一见她,便软软糯糯地扑着、跟着,喊“姨姨”。
孩子太小了,还没理清辈分,林巧儿也不纠改,暂时由着他们。
按理说,两孩子是楼家小辈的血脉,本该放在凤凰公馆养,家规条条,家风肃然。
以楼伟明的性子,他肯定会将这两个孩子打造成完美无缺的孙儿和孙女,以便来日需要时,方便对外炫耀。
可事不如人,横了些原因。
林巧儿告诉我,当日付家出事,楼嘉承不仅没派人接孩子,还暗中使坏,准备将孩子弄死。
孩子是累赘,是他的污点。
他怕来日丑闻曝光,坏了自己大好的前途,所以想一道手绝了后患。
那日付家被抄,幸而林巧儿安排了人去看热闹,这才顺手救下了两个小的。
凤凰公馆人来人往,不安全。
林巧儿怕楼嘉承又要使坏动手,所以干脆养在外头,更安全。
她机灵思量一番,将两人送去了楼伟明结婚时赠予她的洋楼将养,还安排了教书先生授课开智。
两人倒是适应得快,不吵不闹,一连几天也没问爹娘去哪儿了,咦咦呀啊地学字说话。
孩子看着小,实际上心里明了。
家里生了变故,他们成了寄人篱下的弃儿。
楼伟明看完账本,背着手来看了两眼,目带凶光,将俩孩子梳好的头发揉乱。
“老大这个不争气的,把这么乖巧的孩子养成了木头!”
林巧儿顺了个苹果砸过去,气恼道。
“当着孩子的面别乱说话!”
他嘿嘿一笑,心情大好。
“你养孩子倒是有一手。”
两人说着说着便闹在一处,我和刘妈妈赶紧牵着两个孩子回屋吃东西。
男孩叫付森,女孩叫付冉。
两人四眼直勾勾地望着我,等着我的指令。
刘妈妈目光慈爱,送来两盏开胃消暑的陈皮酸梅汤。
我努努嘴,将冰镇汤圆推到他们面前。
“吃吧,别怕。”
“你们还有家,林姨姨会护着你们的。”
说完,我脑子里不自觉的蹦出个人来。
他是迷雾中的一盏明灯,让当年飘渺无依的我有了坚定的方向感。
“你不是坏人!”
付森眼睫眨了眨,认真道。
两孩子没有继承他们亲生父亲的卑鄙,而是长成了正直的青苗。
我笑着问,“谁是坏人?”
付冉轻轻道,“奶奶坏,前天她来看我们,污蔑我们偷东西,还打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