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戎炡倚靠门口,一动也不动。
脸上的担忧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冷漠取代。
我眯着眼睛,看见他手上的戒指散发亮光。
哦。
原来方才闪亮着我眼睛的光是他手上的戒指。
是他和周盈盈的婚戒,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我轻轻阖眼,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此时此刻,在这里,我是没有资格同傅戎炡讲话的。
周盈盈捧着我冰凉的手不断揉搓,似乎是想确认我睁眼醒来是事实。
门口传来清脆的“哒哒”声,我心里砰砰。
是林巧儿的动静。
她来了。
果然,只见她两眼瞪大,亮嗓子大喊。
“医生,医生,病人醒了!”
“快,医生,我家孩子醒了!”
一旁,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支着手打盹儿的二姨太瞬时弹起。
嘴巴一扯,慌张着也跟着喊。
“老爷,老爷,人醒了。”
“嘉承,快来,你妹妹醒了。”
醒就醒了,怎么这么吵。
不过,傅戎炡来就来了,周盈盈为什么会在,楼嘉承日理万机,忙着处理银行的业务,又为什么也会在?
脑袋疼的厉害。
转瞬,我被外头蜂拥而来的人群围的严严实实。
浓重的消毒水味几乎抢占了我所有的呼吸空间。
闷,难受。
穿白大褂的医生将听诊器按在我心口,粗着眉头,发复听心脏跳动的频率。
穿淡蓝色的护士小姑娘扒拉着我的手和伤口查看,确定没有渗血。
我像个没了骨头的玩偶,任由他们摆弄。
咚咚
楼伟明从外而来,拨开阻拦,扑在床前,激动不已。
“哎哟,终于醒了,有没有哪疼?有没有哪不舒服?”
“谢天谢地,终于醒了,爹就知道你福大命大,肯定死不了。”
若平日里对我的好是演戏,那此时此刻,他的担忧却是的的确确真实而在的。
一道疏冷低沉的声音从外传来,傅戎炡说话。
“既然三小姐醒了,那我们先不打扰,择日再来看望。”
楼伟明抹掉眼角的湿润,朝周盈盈点头。
“是是是,这几天耽误二位的正事了。”
“谢谢两位介绍医生和医院,我楼某人感激不尽。”
林巧儿伸手来弄我的头发,帮我拨开刺眼的发丝。
“醒了就好,活着就好。”
她语气清柔,像是声音太大会把我震碎一般。
三姨太攥着帕子站在最外头,踮着脚张望,不让说道。
“我一听说你出事,下楼梯时连跌两个跟头,脚脖子都摔青了,接到电话的时候魂都吓飞了,担惊受怕这么些天,终于是醒了!”
说罢,她一本正经地吸吸鼻子,酝酿出浓重的哭腔。
“真是了不得,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我听说她故意装腔作势,心里只觉得酸。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装什么好狐狸。
楼嘉承慌张跌进来,“嘣”的一声撞在门上,将医生都吓了一跳。
楼伟明死死瞪他一眼,咒他莽撞。
傅戎炡和周盈盈在这“温和”的家庭氛围中悄然离开。
刘妈妈眼角红肿,小心翼翼帮我掖好了被角。
“有没有哪疼,哪儿特别疼?”
我眨眨眼睛,无声的回应。
疼,到处都疼,疼的麻木,叫我动弹不得。
楼伟明咳嗽一声,“和阎王爷抢命真是不容易,还好我在观音像前多磕了几个头,别死。”
林巧儿红着眼睛,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的嘴。
“别说了,别乱说死不死的,醒来就好。”
……
我昏迷了九天十夜,整个人消瘦了大半,手背的软肉犹如一层青皮,随时能撕破。
林巧儿一见我就落泪。
她回家一趟之后,每次都大包小包往病房里搬东西。
吃的用的,都捡了最好,不叫我被苛待半分。
刘妈妈说外头短暂翻乱了几日,随后又归于平静。
我被绑架的事传扬开了。
报纸上说,我历经万难,九死一生。
富人家的圈子里都传遍了,说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外文女老师,竟敢和四名歹徒斗智斗勇。
可惜了,那个落下山崖的学生。
不过也正因这事闹大,所以警署那头才不好继续糊弄。
我被救回的第二日,另两个逃跑的帮凶也捕捉到了。
“这事儿是傅家出面的,傅大少爷亲自跑了一趟,上下打点,你还昏迷到时候就已经吃枪子死了。”
林巧儿搅着鱼汤,淡淡一笑,继续道。
“傅大少对你不错,连你那瞎眼的老爹楼伟明都看了几分异样,昨天还问我要不要牵这门亲事,我说咱搭不上,让他死了这条心。”
我点点头,心里念叨。
确实配不上他。
不过也是怪,这次我冒险搭救学生,楼家又声名大噪。
刘妈妈说,我醒来后,提亲的富家子弟踏破了门槛。
楼伟明撇下百货大楼的生意,专心在家待。
短短几天,雨前的龙井就喝掉了半斤。
“那老东西想趁机造势,把你嫁给一个英国富商,求取合作机会。”
林巧儿气鼓鼓告状,如实说道。
“那英国人在码头开了厂子,大半的生意都要过他家的轮渡,人在新加坡和越南几处都有来钱的路子,是名副其实的贵族。”
我看破不说破,英国人的贵族,大多都是强盗。
……
住院第十三天,几家报纸安排记者采访。
二姐楼嘉敏也来了,她端正一坐,亲自提问。
我眯着眼,一句话也懒得说。
她明知道我哑了好几天嗓子,说不出声,却还是执意浓妆艳抹,来我病床前摆拍照片,就为了上报纸封面。
在她眼里,我不是妹妹,而是一个可以交换价值的人物。
“所以你和傅家两个少爷……哪个关系密切。”
问题刁钻,真为难。
林巧儿扭扭脖颈,将病房门关起,替我回敬。
“就你见过你这样当姐姐的,自家亲妹妹因为你们报社的事差点丢了命,你一句关心不给,上来就咄咄逼人,怎的,你要在上海覆手为雨了?还是说玉儿好欺负,你们都想捏她一把!
她九死一生活下来不是为了让你诋毁的,别以为你以为年纪大我就怕你,在这个家里,我是林姨娘,是你爹的小老婆,是你的长辈。
玉儿性子乖巧,不会发脾气,但我就是个杀猪的,粗糙没品,你最好斟酌些话再来问,对了,顺便告诉你那不争气的大哥一句话,他那俩个养在付东宁家里的野孩子,我托人接回来了。
窝囊废,男子汉,大丈夫,提了裤子不认人,付家落难,他只会落井下石,想趁机抛下女人和孩子……”
这一通话骂了十来分钟,我由衷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