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写傅戎炡一腔赤诚,爱国切切,是值得上海人敬佩的好儿郎。
平日里,他带领着上海的几家龙头商业,将市场维护得井井有条。
闲暇之余,他还主动分管码头,专捉一些手脚不干不净的外国窃贼。
上海洋人很多,身份混杂,地位不均。
有身居高位,富得流油的,还有无名无权,身份不干净的。
但因他们出奇的五官和容易辨认的外貌特征,所以普通百姓下意识会以为这些洋人身份高贵,自己则低人一等,所以碰到了都会绕路走。
可你不惹人,人总会惹你。
一些无名无份的洋人仗着中国人纯善,便肆意地为非作歹。
他们在轮渡、车站行窃,甚至在一些小弄小巷内欺凌女性。
百姓犯怵,不敢讨要公道,长此以往,也更是不愿意去招惹洋人,洋人也愈发嚣张。
因此,像傅戎炡这样有背景、有实力、有能耐的富家子弟就成了百姓出恶气的代表。
他们出资组建队伍,自备兵器,用自己的手段帮中国人守住底线。
傅戎炡负责的码头便是这“底线”里的其中一个。
好巧不巧的是,那个被打死的山下智郎就是一名“码头窃犯”。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罪名是莫须有的,总之,这日本人必死无疑,不管什么借口。
报纸写,码头工人仇恨窃贼许久,故群起攻之。
混乱之中,工人根本不知那是个日本人,他们只顾着彰显正义,挥打出拳脚。
此事闹得大,报纸上说是警察总署的人接管,可法医解剖后却说此人是被溺死的。
刚巧,码头工人灵机一动改了口。
“当时乱糟糟的,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那个人在混乱中逃脱,踩空了一条船失足,落进海里淹死,这个也怪不得我们咯!”
和当时猜测的一样,这事儿的真相被曲解了。
不过傅戎炡竟然真能一手遮天,做到如此地步,倒是让我震撼。
恰巧,这事儿也给了我一些启发。
既然我想早些假死,早些离开傅戎炡,那我便得使些手段找死的机会。
临近年关,几个警局和租界巡捕房格外热闹。
大乱子,小插曲,纷扰不断。
我挑了其中一个警局,在门口端坐一天,本想找些见义勇为的机会,可惜只徒劳吹了寒风。
可能也是年关了,大家都想着忍一忍,将这种有利于见义勇为的矛盾留到年后。
所以,往常十分频发的当街挥刀、打人,现在都变成了家长里短,妯娌婆媳的争端。
女人们揪着头发互打,做主的老爷叼着烟斗和警察并坐一排,支着腰杆在一旁看笑话……
说来奇怪,为何我想做的事,结果和预料总是适得其反。
我给报社递八卦,想坏了楼伟明的名声,可到头来却成就了他见义勇为的名头,给楼家赚了不小的一笔夸赞。
我给傅戎炡找情人,往床上送,可那几个女不争气,只剩下一个红柳。
可这几日过去,红柳也像沉下去的石子一样,没有再兴起波澜。
那天在拳馆,除了傅戎炡故意撩拨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进展了。
怪了,楼、傅两家并未因为这些事而陷入困境,反而蒸蒸日上。
性质缺缺回家时,楼伟明没有追问我白日里的去向,因为他有更着急的事儿。
给楼家大少爷再挑一门亲事。
“我不去,把我绑过去也没用!”
楼嘉承态度倔强,有点儿油盐不进。
“你这孩子犟什么呢?老婆迟早是要再娶的,趁现在你还有点儿本事!”
作为大少爷的亲妈,此时的二姨太当然是站在楼伟明这边的。
二人一左一右劝说,只差手里别个喇叭。
我与刘妈妈交谈几句,才知道楼伟明为他挑的是哪家的千金。
楼伟明眼光高,看中了从金陵搬来的梁家。
梁家在上海算新贵,圈子小,与其他人没什么交集。
楼伟明看准时机,想借此助梁家在上海站稳脚跟,顺便蚕吃他一半公司的股份。
梁家祖上是宫廷里的裁缝,后来单出去开了铺子,再后来又办了养殖蚕虫的庄子,发展到现在已经是小有规模的公司了。
梁家大女儿比楼嘉承长两岁,至今未婚,是个事业有成,对外泼辣的成功女性。
我摸着下巴掂量,心里倒觉得这婚事高攀了,人家未必瞧得上他。
外头说头婚的女子最珍贵,二婚的男人依旧稀缺,反正那话的意思是女子一生只能嫁一个人,而男子却可以娶一窝。
于是这俩人正巧凑了一对。
几人在厅里争执,楼嘉承始终不让步,不肯去。
拉扯到最后,连三姨太和林巧儿都出来帮忙打圆场。
“大少爷不愿意去就算了,大过年的,家里还是不闹愉快为好。”
林巧儿一句话歇了楼伟明心头的火。
可这边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二姐楼嘉敏却回来了。
她屁股一抬,喝了口茶水,崩了个惊天秘密。
“大哥在外面有孩子了,所以他是不会再结亲的。”
话一出口,楼伟明脸色立刻就变了。
“再说一遍?”
楼嘉承不知道她会过来发疯,拳头握成锤子。
可碍着一大家子的面,他缩了一下脖子,不敢当众造次。
“我……我在外头确实有孩子,可这不是我不见梁家小姐的原因,而是我们不合适。”
楼伟明气的昏头,没想到他在外头真的有孩子。
一屋子的人满脸惊愕。
除了我。
二姨太也不知道自己早就荣升了奶奶的身份,脸气得发抖。
“小兔崽子,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瞒的死死的!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男人就应该担起责任,干了就认,认了就该承担后果,可你倒好,自己在外头养了孩子,对着家里不声不吭……”
楼嘉承眼皮一沉,干脆破罐子破摔。
“其实我见过那梁家小姐,她丰乳肥臀,整个人和大象一样,我要是娶了她,保不齐晚上要被她压死在床榻上。”
“爸,反正孩子已经出生了,总不能再塞回去肚子里,孩子妈是个见不得人的,你肯定不会允许我娶她,所以你我各自妥协,让我结亲也行,总之别是那梁家的肥猪!”
“而且,这家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没结婚,三妹还没有男人呢,别着急给我安排呀,她今年也二十三了,再不出嫁也是黄花闺女一个,为什么都盯着我呀?操心她不好吗?”
他冷不丁提到我,楼伟明瞬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