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其他小说 > 十里洋场,关不住我一身媚骨 > 第47章  趁此机会报复他
    林巧儿对有字的东西不感兴趣,勉强能看进去的也只能是账簿和纸钞。

    可“百花录”这东西怎么听名字也不像账本,倒是更像哪个暗巷妓馆流出来的娼妓名册。

    我随手翻看了几页,发现是身份登记册:

    陈五妹,盐城县人,随夫迁入,36岁丧夫,有一12岁幼子,善绣工、竹藤编织……

    梁广娟,高邮县人,随子来此,入陈家为仆,45岁丧子,能看账簿、识字颇丰……

    张如丝,宝山县人,48岁,张氏药铺二当家,因丈夫算计瞎了一眼,无儿无女,精通医术……

    册子记录工整,每一页大约写了两人的信息,除籍贯、年龄、生平阅历之外,最重要的是还标注了个人的特长处。

    我掂了掂手中这一沓,草草估计大约有三百多人的信息。

    林巧儿微微勾唇,语气怅然。

    “男人啊都这德行,最爱说花言巧语哄骗女人,所以他们的话根本站不住脚,最后还是得靠女人才能救女人。”

    话是没错,可这和搭救大太太有什么关系?这册子又是何来路?

    刘妈妈察觉到我们要说悄悄话,便自觉带了门出去。

    林巧儿耐心坐了片刻,忽地从软座里蹦了起来,顺手抓了个橘子剥着。

    我扯了一下嘴角,打算问个清楚。

    “搭救大太太有什么打算?这册子有什么用?”

    橘子皮的清香在屋内散开。

    林巧儿吧唧吧唧地咀嚼,没有富家姨太太该有的斯文。

    我也想学她,可惜她递来的橘子太酸,酸得我没嚼完就吐了。

    她犀利的明眸审视着我,好像我就是她案板上的猪肉。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她捧着橘皮起身,往门口的竹篓子里一扔,扭头朝我看来。

    我脑中嗡嗡作响,正好和窗外呼啦呼啦的北风形成呼应。

    “不是在说大太太吗,怎么又扯上我了?”

    她嘴唇张合,忙用手捂住嘴巴,止不住地打嗝。

    我也赶忙站了起来,替她拍背。

    “楼家的厨子个个都是顶好的手艺,可惜就是太油了,吃得我胃里油花翻滚!”

    她揉着胸口,连喝了两杯热水,才好不容易将打嗝止住。

    “楼伟明这样利用你,你难道不想趁送大太太走这么一个机会报复他一次?”

    她转过身,温柔地凝视我,如水的慈媚好像要将我心肠中的某一处地方彻底融化。

    我大约是刚记事的年纪捡到过一尊寺庙里供奉的羊脂玉观音。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东西值钱,只觉得稀罕,所以揣在怀里藏着,每天闲来无事就用手去抚摸那温柔的触感。

    后来,一个比我年纪稍大的孩子也摸了那尊观音,他说,那是妈妈的感觉。

    微妙的,温柔的,和善的,就是妈妈。

    林巧儿只比我长三岁,可我却在她脸上看到了母亲般的慈爱。

    “玉儿,别心软,楼伟明不配当父亲,你看看这老畜生养大的两个孩子,哪个不是自私阴狠,偏偏你生了软肠子!

    你听我说,你这副心肠用在哪里都好,唯独不能给楼家、傅家。

    你抽个空清算清算手头的钱财,等送走大太太,我们也商量一下计划,你得赶紧离开上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吸血虫!”

    她一番鼓励听得我雄心万丈,“怎么做!怎么报复楼伟明!”

    她娇啧地看我一眼,“自然是有办法!”

    说罢,她撅起嘴巴,豁然起身,跑到衣橱前翻箱倒柜。

    黄灿灿的橘子还剩两瓣也被她随手丢在了一旁。

    我问她找什么,可她一味摇头不语。

    片刻后,她忽然抬头,指着窗边的金漆桌让我坐下。

    我磨蹭着挪过去,还没坐下她便来了。

    她巴掌一按,往我面前的桌上拍了几张黄皮信纸,而后又从抽屉里拿出那支与她的品味格格不入的高级钢笔。

    “快快快,我一边说你一边记。”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可她已将钢笔塞到了我的手里。

    “见字如晤”

    “要写信?”

    我露出一点惊愕神色,她迎着我的目光点了点头。

    “是!就是写信,快,我说你写!”

    林巧儿急躁起来,脸上通红通红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激动的。

    我原以为她没读过几天书,在写信这样的优雅事情上,她苍白的词藻可能略显不足,可惜我错了,我低看了她。

    她脱口而出的句子让我为之一震。

    “岁月不居,时节流转,分别良久,感念为怀……”

    “自你远赴汉阳求学,我便常惦念着樱花正盛……”

    笔尖干涸,我沾了一下墨水,笔管子很快被墨汁填满。

    她也跟着我的节奏停顿下来,重新继续。

    ……

    她越说越快,用词依旧华丽,思绪有条不紊。

    我一心两用,听得晕头转向不说,握笔的五指也有点不听使唤。

    前两页的字迹很能辨认,最后这一页简直龙飞凤舞,跟醉酒的苍蝇乱爬似的。

    林巧儿却不在意,她乐乐呵呵地捧着纸张走到台灯下,“啪嗒”一声拍在开关上,看得懂看不懂也不管,静静地低头研究了一会儿。

    “得了!三封信寄出去,这事准备稳当!”

    我端起手边的冷茶,鼓鼓地喝了一大口。

    “信是写给谁的,你要让谁知道我们的计划?”

    她微微狞笑,眼神诡谲。

    ……

    夜风呼啸,我在她的屋子待到半夜三更才出去。

    刘妈妈坐在门口,枕着膝盖昏昏欲睡。

    门忽然打开,她被吓了一跳。

    “小姐。”

    我愧疚不已,这么冷的天气,她就坐在门口,也不批个毯子外套什么的。

    刘妈妈轻拍裤腿,拂走灰尘。

    “一楼烧了炉子,小姐可以去烤一会儿再睡。”

    我柔软的心脏被她重重一压,好像酸得能挤出水来。

    我挽上她的臂弯,“走,烤火去。”

    这一夜,我睡得很香。

    第二天,楼伟明派车送我去学校,上车前,他顿足问我,昨天的戏好不好听。

    我佯装听不懂他话里深意,“好听,林姨娘很喜欢。”

    “傅少爷可说了什么?”

    “哪个傅少爷?”

    只见他脸色瞬间有些发白,眼神直瞪瞪地盯着我。

    “我交代的人没给你传话?”

    他交代的人,所以那个打领结,拦了我和林巧儿的服务生是他的人?

    昨天被周盈盈急匆匆拉上车,早忘了还有服务生这回事。

    我继续装听不懂,“什么话?”

    楼伟明“哐哐”拍了拍胸脯,对我的迟钝非常不满。

    我恭敬地欠了身,开门上车。

    车子慢悠悠驶着,我半闭着眼,回想着昨夜与林巧儿商议的计谋。

    她告诉我,百花录的名单是她这些年结交的好友。

    这些好友不是豪门太太,也不是千金小姐,而是上海街头最普通的妇人。

    她们像工厂机器上的螺丝,分布在繁华的上海,各占一角,渺小,不起眼,且不引人注目。

    林巧儿是个聪明人,她用三封信动员了这些女人,并规划了三条路线用来迷惑楼伟明的跟踪和追查,以便大太太顺利逃脱,再也别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