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玉,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周小姐随意。”
“戎炡和皖然总是提起你,之前一直忙着,今日才有幸一见,楼小姐确实是娉婷之姿,人中之凤……”
她的夸赞不怀好意,我拘着双手,想快点结束这诡异的一幕。
“周小姐美言,我受之有愧,我父亲多得周家、傅家帮助,我也得皖然小姐赏识,按理来说早就该登门拜访,但我……又怕惊扰。”
她抿唇笑笑,忽地顿住。
“楼小姐身体可有不适,我瞧着你面色微白,可颈间却发红,像是气血亏虚,后厨有东北山参汤,我让人盛一碗来!”
周盈盈真是眼尖,竟看出我在发烧,她作势要走,我赶紧拦下。
“不麻烦了,我只是不胜酒力,今日是好日子,周小姐傅先生佳偶天成,我空着手来讨喜气,只能送上祝福,希望二位不要嫌弃。”
语毕,我奉上一张手工描绘的金边红纸信笺,上头还拓了傅家的专属飞鹰印章。
穿着“楼嘉玉”喜欢的旗袍,戴着他亲自挑选的首饰,最后再代笔抄录下照片后的贺词,递到两位新人面前。
我卖力地扮演楼嘉玉,不知他是否满意?
傅戎炡眼眸阴沉,皮笑肉不笑地接过,随即便往衣兜里装。
周盈盈轻哼一声,纤纤玉指一扯便抽走了,我身子微欠,配合了一个笑意,“祝福不能藏!”
她低头拆解信笺,而我在傅戎炡提心吊胆的眼神恐吓中,抬手擦掉了将要滚落的泪滴。
信笺一分为二,左侧写汉字,右侧写英文。
华堂琼筵,双星映月,两姓情深定海誓,玉璧珠联,男才女貌,伉俪荣谐到百年。
傅戎炡额角微动,似是不信。
我侧身端起酒杯,眼里蒙了血色,“祝二位执手不离,白头偕老。”
周盈盈慢慢抚摸着花纹纸面和封皮的金章,喜欢的不得了。
怪了,她好像并不知道傅家印章的含量。
默许我收着印章,言下之意是我可以在危难关头使用傅家人专有的保命特权。
傅戎炡牵起未婚妻的手,连喝两杯香槟回敬。
我仰头喝净,摸索着放下杯子,佯装眼里进了风沙,没轻没重地揉按红眼眶。
周盈盈喊来丫鬟带我上楼清洗,我跟着走了几步,看两人走远之后便拂手拒了。
“辛苦你带路,但我父亲有急事唤我,我得过去了。”
痴情苦戏演完了,我掏出帕子擦泪,回想着傅戎炡的表情。
比我想象中有意思。
他戏弄我一次,我也还他一次,扯平了。
下午六点过半,订婚仪式正式开始。
可惜我照看林巧儿呕吐,错过了新人致辞,再回席间时,傅戎炡正领着未婚妻挨桌敬酒。
林巧儿吃不惯海鲜,尝了一口就反胃,父亲好言好语的说了些关心话,她才肯乖巧作罢,像猫儿一样乖顺依偎着。
同桌的人面面相觑,用眼神说八卦。
二姨太和三姨太充耳不闻,只顾着品尝蟹粉酥,大哥和二姐神情鄙夷,不知道在笑谁。
我发了会儿呆,刚夹起一块芋头就被父亲带走了。
他又看见大人物了。
“沈行长,你好你好,这是我家三女儿。”
“陈太太容光焕发,说18岁也差不多。”
“封先生学识真是渊博,我家小女儿比不过,认输认输……”
我忘了自己走过多少张桌子,只感觉杯里的酒永远喝不完。
拐角处碰着个落单的英国人,父亲想也没想就带我去套近乎。
对方原本只想绅士地和我聊几句,没想到我有个学生是他挚友的女儿。
来往几句后,他拉来了新上任的警察局局长,父亲谄媚献言,我夹在中间当翻译。
家主们推杯换盏,我也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若有似无间,好像总有一道凛冽的目光在追随着我。
头越来越沉。
父亲结识了几个大人物,心情愉悦,决心放我自由一会儿,捧着一块粉色桃粉蛋糕找林巧儿吃饭去了。
这个娇美姨娘从进门开始便玩得不亦乐乎,全然忘了要替我“报仇”的事。
我放下酒杯想寻个安静地儿,奈何宾众多,最后只在金竹丛后找到一块无光的角落。
别的千金小姐怕黑,但我是个贱皮子出身,睡过沟渠,趟过山洞,什么都不怕。
头疼,渐渐的又有些发冷。
急促的踢踏声传来,最后停在了我面前。
我耷拉着脑袋,看着那人锃亮的皮鞋步步逼近。
“二爷,你来了。”
他一把拎起我,咬牙切齿地把我按在墙上。
黑暗中,那双奕奕闪烁的双眸好似生起的火堆。
“楼嘉玉,你在闹什么?贺词哪里来的,印章又是怎么回事?”
我头重脚轻地叹了口气,“我没闹。”
“没闹?你端着酒杯谄媚,风姿招摇惹人非议,那些色坯子恨不得把眼睛挂在你身上,楼小姐,我明明警告过,你最好安分点”
我脑子被烧糊涂了,不顾他的蛮力,挣扎着凑近他的耳朵。
“你在吃醋吗?”
他彻底哑然,捧着我的脸吻了上来。
淡淡的,带着酒味的血腥在舌尖蔓延。
他是疯狗,咬破了我的唇。
外头宾喧嚣,我们却在这里偷欢。
我逼着自己掉了两滴眼泪,他浑身一震,慢慢松开钳制。
“对,我就是吃醋,楼嘉玉,安分点,乖一点,别惹事。”
我就是吃醋。
他就是吃醋。
压在我心口的疑惑巨石好像因为他的这句话瞬间消失不见,连一贯小心翼翼的呼吸都变得顺畅了不少。
被酒精燃过的滚烫、热烈而激动的心总是轻易被他的一颦一笑牵引着。
傅戎炡心软了,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对我心软,还是对穿着这身衣服,站在人群中摇曳生姿的楼嘉玉心软。
“咦,人呢,我将才还看见他朝这边走过来了。”
“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啊,老爷和少夫人还等着呢,今晚来了这么多人,二爷又吃醉了酒,别一会儿被有心人碰见,拿了把柄什么的!”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传来,我屏着呼吸看向傅戎炡,他精神奕奕,半点没有酒醉样。
“他们在找你。”我说。
他向外看了一眼,戴着订婚戒的右手抬起来又放下,最后只是贴在我耳边嚼悄悄话。
“我不能呆太久,你在这儿歇一会儿,我让张福过来送你回去。”
语毕,他又伸手来拨弄刚刚被扯乱的披肩。
我眯着眼看他,有点不甘心。
凭什么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高兴了哄我两句,气恼了随便打发?
借着酒劲儿和昏黑的环境,我决定再把这个疯撒的彻底一点儿。
我要问清楚他留下的字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发着抖钻进他怀里,仰着脖子观察他的反应,手不老实地在他心口游走,用哭腔挤出娇答答的侬侬软语。
“你在吃谁的醋,可我不是楼嘉玉……”
他脸上的心疼瞬间消失殆尽,下颌收紧。
我不死心地舔着唇上混了血色的梅子色口红,作乱的手愈发大胆,身子歪歪扭扭地挣扎,继续试探着。
“傅戎炡,我病了,手腕疼,脚也疼,浑身疼,昨天你折腾我,弄了满背的伤。”
“今天风大,你给的这身旗袍料子薄,好冷。”
“昨晚的饭局上你让我爸给我压酒,酒太烈了,我喝得迷迷糊糊,握着字条睡着了,刘妈说你买了去天津的车票,是……要带我私奔吗?”
铺垫一圈,好话、柔话说尽,可他还是冷着脸,不为所动。
撒娇服软行不通,那我只能抽噎落泪。
泪珠子刚滚两颗,他宽大的双手忽然来到我的后颈,向上死死扣着。
我像件轻飘飘的衣裳,被他拎扯着挂在了墙上。
傅戎炡狞笑着摩挲西装口袋,拿出了一支褐红色外壳的钢笔,暴戾地盯着我湿漉漉的眉睫。
笔盖冰冷的触感挤着脸上的皮肤,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怒气。
“私奔?谁说的我带要你私奔?”
“李青霜,装醉和演戏,哪个更好玩?”
“看我发疯吃醋,你是不是觉得很有成就感?李青霜,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是只会白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