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戎炡说楼嘉玉一颦一笑都是闺秀之范,我顶多只能学她三分优雅。
让蠢才变天才是困难的,但傅戎炡做到了。
冷硬的戒尺,高肿的手心,沾满血痕的小腿,流不尽的眼泪,那就是我复刻楼嘉玉的代价。
我怕傅戎炡,他对自己狠,对旁人更甚。
为了少挨打,我连睡觉呓语都是在背诵资料。
傅戎炡很满意我废寝忘食的努力,因此也会买些稀奇玩意给我当奖赏,训狗似的。
我脸上端着笑,心里却惧着他。
终于,在他的帮助下,17岁的我成了19岁的楼嘉玉,认祖归宗,纳入楼家族谱。
从萧条阴暗的南京街头到繁华敞亮的上海洋楼,一夜之间,我跻身富贵,成了十里洋场中光鲜富裕的千金小姐。
可我到底只是个冒牌货,心虚。
前两个月,我谨言慎行怕露破绽,后来傅戎炡来看我,说了些点拨的话。
“我说你是真的,那你就不可能是假的。”
他一副不容反驳的阴狠,我发着抖,笑盈盈地回应,“是,我就是真的。”
再后来,傅戎炡半威胁、半恐吓着利用我打听、窃取楼家账目信息,牵制楼家生意的扩张。
楼家和傅家势力不对等,傅戎炡本不用忌惮,可他不仅野心大,还喜欢未雨绸缪。
利用关系维系了三年,直到一场意外才突飞猛进。
楼家宴会上,傅戎炡醉酒踉跄,我搀他去房休息。
酒气染了色心,他抓着我索吻,喃喃间还喊着楼嘉玉的名字。
他喜欢真正的楼嘉玉。
我挣扎,捶打,拒绝,试图唤醒他的神志,可他两眼猩红,只想泻火。
男女力量悬殊,我被他甩在床榻上,摔得头昏眼花,挣扎不得。
粗暴的拉扯中,我抓到了不知何人放在枕头下的匕首,下意识挥了出去。
可骨子里深埋的恐惧迫使我不敢对他下狠手,因而只是在他背上浅浅划了道血口。
滚烫的赤裸身,疯魔的傅戎炡,构成了我回忆里最深刻的一夜。
“还没吃饱,再来一次?”
傅戎炡按灭雪茄,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半张着嘴,神色木讷地望着地上,迟滞地从回忆里抽离。
一把制作精良的折叠刀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刀是他的随身之物,先前急躁脱衣被甩了出来。
“我……我……”
他察觉我的异常,箭步跨了过来,捡起地上的刀,往窗口扔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当下一瞬,竟有点儿想死的冲动。
“发什么疯,难不成你还想捅我一次?”
傅戎炡语气肃冷,我急忙跪坐起来,探身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像打翻了碗的猫儿似的心虚认错。
“没、没发疯。”
大约是他最近索取频繁,我身子虚浮,魔怔了。
其实也犯不着道歉,但傅戎炡喜欢我这样。
他俯低身子,夺回主动权回应我的亲吻。
果然,他对我乖巧服软的这一套迷恋般喜欢。
他衔着我的唇撒气,我凝着他瘦削的面庞。
真的不敢再捅他一回吗?
为何不敢?
若再来一次,我必定让他死在我身下,将这恶心的肉欲关系扼杀摇篮之中。
唇舌将分,认错的吻终于结束。
傅戎炡忽地变脸,绷着一张铁皮冷脸拂开我欲继续抚摸的双手,居高临下地遏着我的喉咙。
“你最好别耍花样!”
我后背一紧,仰着脖颈应和他的问题。
“不耍花样,起风了,二爷记得添衣。”
傅戎炡有副多疑性子,我在他身边近六年,仍不敢说了解他。
“你最好是。”他被我哄得没了戾气,声音软了许多。
“当然是!”
我嘴上这么说,实则腹诽,心底更是巴不得寒冬快些来,只求秋风再猛烈些,这样就能冻死他了。
脖颈上力道未松,我故意憋红脸颊,他倏尔放开。
星目剑眉,五官俊朗,赤裸的上身不见一丝赘肉,我再一次看呆了。
皮囊是好皮囊,可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傅戎炡照例从衣兜里翻出两颗药丸抛来。
我识趣地爬起来,就着床头冷水咽下。
他看我配合,语气温柔了很多。
“青霜,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李青霜是我的本名。
戏演久了,差点真以为自己就是楼家小姐。
楼嘉玉已经二十三岁了,但我只有二十一岁。
进了楼家后,我每年都过两次生日,十月中旬一次,十二月底一次。
前者庆贺楼嘉玉降生,后者则是我胡诌的。
儿时邻居只说了我是哪年哪季节出生的,具体哪天不清楚,傅戎炡当时问起,我随口答了个12.20。
其实那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傅戎炡衣着光鲜被仆人们簇拥走过,我衣衫褴褛跟在后头捡了块大洋,免了好些天的饥饿。
我与他的第一面,比他想象中早得多,只是他不知道。
记忆回拢,我定睛看向他。
“要……”
若是学窑姐妓子,谄媚拉扯,此时的我应该说,要他爱我。
这话最易讨男人欢心,但傅戎炡是个例外。
他厌恶说爱,说喜欢,也厌恶得寸进尺的要求。
洋房、铺子、车子,这类贵重物是不可能的,但留声机、八音盒倒是可以。
“要房子吗?”
傅戎炡凶巴巴地看着我,我佯装震惊和欢喜,朝窗户看去。
宽阔的花园外是两扇对开的雕花铁门,石子小路直通往洋房的阆苑。
若是春夏过来,还能看见朵朵的木绣球花,可现在光秃秃一片,凄凉得很。
穿过抄手游廊,绕过一道藤蔓架子,继续走一截路才算进了主屋。
装潢新派的三层洋楼气派十足。
墙面涂漆选了木色,窗户大开,采光亮敞,床帘用的是四川绣娘们一针一线赶制的双面绣,从外看是寻常花草,从内看则是山水墨画……
哪怕只是草草扫一眼,外行人亦不难看出屋主的财大气粗。
若他真舍得将这房子送我,那我怕是会高兴得夜不能寐,可惜他不会。
这既不是他第一次睡我,也不是他第一次问我要什么恩赏。
去年中秋他问我要什么,我试探着说了个铺子,结果却被他三言两语呛得头昏。
自那之后我就学乖了。
床上床下都乖。
为了方便云雨,他还把十一岁的表妹陈皖然扔给我,美其名曰辅导外文,实际上就是找个借口,方便召唤我。
傅家门楣高,家中早为他筹谋前程,安排了婚事。
他婚约在身,我不该插足者,可他捏着能毁我一切的把柄,因而我只能听从安排。
若是硬要他给我个身份上的说法,那就是见不得人的小情儿、榻上女伴之类的。
我环视屋内一圈,打量着这个布置奢靡的屋子。
床上笼一顶白金色帐幔,沙发和地毯都是欧式的,吊灯上垂坠着一缕中式红流苏,置物架和衣柜靠墙而放,茶几上摆着一套绍兴紫砂壶。
这样的布局,摆明了说明这屋子主人偏执、强势。
幽幽视线落在他身上,我说。
“二爷别玩笑了,我会当真的。”
给不了就别诱惑,免得到时又来责备我。
他轻嗤一声,满意道。
“竟然没上当。”
我笑笑,开口道,“送我只钢笔吧。”
我在女校教英文,钢笔最实用。
傅戎炡没听我说话,自顾自地看着窗外。
过了一会儿,我怯怯开口,想商量件事儿。
“北边来消息了,教主任说天津那边有个新办的学校,他们想推荐我过去”
话没说完,他凛然回头。
“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