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
通敌。
与皇子勾结。
卖城防图。
这几个字眼实在太过刺耳与凶险，令在场的人心齐齐一颤，下意识同情地看向了穆十娘。
他们都是了解老皇帝脾气的，深知他对穆家的敏感与警惕、对皇子勾连朝臣的出手狠辣，与对夏朝的深切仇恨……
这几项叠加下来，穆十娘与七皇子还焉有活路。
果然老皇帝面上笑容当即淡了，扭头深深瞥了眼穆十娘。
几乎是同一瞬间，王炽青上前迈了半步，将穆十娘护在了身后，沉着一张脸道：“还望国公爷知晓，通敌罪名事关重大，若拿不出切实证据，国公爷是要负责任的。”
“老臣敢当面质问，自然是有切实证据的。”瞥见老皇帝阴沉的面色，镇国公差点在心内笑出声来。
他哆嗦着布满橘皮的手，从怀里抽出了一张状纸，双手递向了老皇帝：“还请陛下明鉴。”
一名小太监忙接过状纸，恭敬呈给了老皇帝。
“这是半个月前，来自边境哨所一桩通敌案的状纸。”大抵是因情绪过于激动，镇国公的声音高亢而尖利，让人觉得分外尖利与刺耳，“老臣当年在边境驻扎时，曾结下数名志同道合脾性相合的好友。”
“虽然老臣后来奉命调离了边境，负责防守京畿防线，却也没有断了与他们的联系。”
“这次听说老臣要毁家纾难还军饷，他们都仗义地伸出了援手。”
“其中一名驻守许州城的将领偶然提起，他刚在府里抓了一名手脚不干净的仆人。原本他只打算将此人打上五十大板后转头发卖便罢了，结果却意外在这仆人住处找到了大量的夏朝形制的金锭子。”
“现在他正在严刑审讯此人。”
“这名老友说时只是无意，为了提醒老臣警惕家中有恶仆作祟，老臣却是察觉出了不对。”
“因为老臣刚在许州城另一名老友信里，耳闻了另一件事许州城外的夏军似乎找到了许州城防几处薄弱点，并在蠢蠢欲动试图偷袭。”
“在战场摸爬滚打过多年，老臣深知战场局势波云诡谲变化极快，一个细节就可能导致原本得胜局势满盘皆输，绝不可以有任何疏忽。”
“老臣立即给前一位老友写了信，让他检查一下府上城防图是否有泄露，并仔细询问那名下人可有同伙。”
“在重刑逼供之下，那仆人终于没抗住吐了口，说出了受人重金收买，偷了书房城防图来卖的事，并交代了他的上线。”
“许州城三品骠骑副将，徐毅。”
“我那名好友当即派人去搜了徐毅屋子，然后看到了铺满了一整床的夏朝金锭，还有他与夏朝人书信往来记录。”
“证据确凿，再无抵赖。”
“徐毅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当即就承认了自己罪行。”
镇国公看向了穆十娘，用咄咄逼人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逼问道，“他自陈是因为不忿在穆国公被奸人所陷害身亡后，朝廷不但不查明真相，还冤屈忠良地将穆家抄了家，而对朝廷产生了怨怼，所以对朝廷的报复。”
殿内分明没有任何变化，周围空气却仿佛骤然一静。
一瞬间，所有人都不敢看老皇帝的眼睛了。
‘穆家被冤’。
‘穆家军因此产生怨怼’。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陛下对穆家及穆家军深深的忌惮与恶意。
这份忌惮令他急匆匆定下穆家罪名，令他在满门穆家将死光后，还要将穆家满门都抄斩。
尽管人人都知道穆家通敌多半是冤案，但又有谁敢当众提起、敢质疑一句、敢有任何仇恨怨怼。
没看连穆家人都在为自保委曲求全默不作声吗？
这人居然就如此直白大咧地嚷嚷了出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或许他是真的为穆家悲剧哀恸伤心，但毫无疑问他的行为再一次将穆家推向了悬崖边缘。
注意到众人的噤若寒蝉，镇国公得意地勾了勾唇，继续高声道：“事情若止于此便也罢了。”
“可离奇的是，分明前一天徐毅都已因为通敌死罪入狱，只等着秋后被斩首了。”
“第二天，我那老友却莫名其妙收到了他被无罪释放的消息。”
“原因竟是七皇子派出心腹手下，赖耀来捞他了。”
……
留给镇国公的时间太短了。
纵然他有心想要炮制一个大罪名，将穆十娘与七皇子一举定死，可也需要时间来实施。
但好在他还可以移花接木。
半个月前，许州城的确发生过一起守将家中恶仆受人蛊惑，贩卖许州城的城防图的事。
事后那名恶仆也交代了背后主使。
只不过这名主使者并非穆家军，而是楚三皇子的人。
为了抹平这件事，为了洗脱楚三皇子罪名，也为了栽赃陷害，在甫一知道这件事，镇国公就决定要将其推给穆十娘与七皇子。
于是在楚三皇子帮助下，他迅速网罗出了包括方才状纸在内的，一系列能定死穆十娘与七皇子的人证物证。
哪怕陛下真的老得昏了头，一时头脑发热，顾忌起了天家亲情，留了穆十娘与七皇子一条命……
在夏六皇子得到了两座城池的城防图，安排夏朝人马攻入许州城与恭州城后，穆十娘与七皇子必将死得罪无可恕。
一次被指证通敌能说是污蔑……
那么两次呢？
次次都能是意外么？
待许州与恭州两城城破消息一传来，穆家清名就将再不复存在，被百姓唾沫星子淹没了吧。
等穆十娘被押上行刑台时，他是一定会亲自去送行，欣赏着穆家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穆十娘气急败坏与痛苦悔恨面庞的。
那时他倒要看看，穆十娘还有何脸面，再指责盛家胆怯懦夫。
……
镇国公转头看向了穆十娘，用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满楚京城人人皆知，骠骑副将徐毅是罪臣穆念忠一手提拔起来的，形影不离地追随穆国公多年，对先穆国公府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此次伊河大战一结束，他就拖着病体要亲赴战场，替罪臣穆念忠喊冤，只因被穆十娘你派人拦下才罢休。”
“此后徐毅便向朝廷告了长假，一直暗中在替穆姑娘办事。”
“所以，穆姑娘你打算如何让我们相信，徐毅的这一番所作所为里，没有半分你的授意？”
“以及七皇子为何要派人救他？”
老皇帝也沉沉地看向了穆十娘：“穆十娘，你可有任何解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穆十娘的回答。
场面静得落针可闻。
气氛压抑又紧绷。
就在这时，穆十娘平静开口了：“回禀陛下，民女有一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