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威胁的万碣,在身家性命和良心威胁面前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选择了隐瞒。
毕竟这只是宜王的庶子,不是他的嫡子。在意这孩子姓名的人,怕是只有他的生身父母了,而这两个人,都不像是可以为他这个小小的太医兜底的人。
保住自己的性命前程更重要。
那孩子停止了呼吸,被他宣布死去的时候,小脸因为长期的痛苦得以结束,而竟然露出了一丝释然轻松的神情。那样的神情,让万碣记了许多年。
鬼迷心窍一般,他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查出来的那些东西销毁,而是稳妥地收了起来。
多年以后,却在另一个孩子的身上,再一次看到了一样的悲剧。
这一次,他选择了站出来。
因为那孩子的父亲,不再是那个软弱无用的傀儡宜王,而是九五之尊。
“按照微臣以前查出来的,这种弱症是一种来自西南部蛮族秘术的迷毒所导致的。微臣的一位师兄,生前曾经亲自游历西南一带,记下了许多珍贵的资料。里面记载的许多古怪祭祀和蛊毒之术,简直闻所未闻,极为诡异。其中有一味名叫‘破乌罕’的毒,无色无味,让小儿吸食,入了肺腑,慢慢就会变成和两位殿下一样的症状……”
兴庆殿内,铜制的滴漏缓缓地落下水滴,一声一声,压在人的心头,万碣把病因娓娓道来,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发紧,却十分清楚。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说。”正熙帝闭上眼睛,“为什么不救展儿!”
就算这个狗奴才是为了自保而放弃了韶儿,那展儿呢?当时的情况他一出手就是皇室的大功臣。
“因为,微臣只知道病因,却始终没有找到解法。”万碣额冒冷汗,“其间医理涉及蛮族族中秘法,和中原医术全然不是一道,破乌罕又是蛮族毒中十分高级珍珍稀的一种。就连深入蛮族之地,精通他们语言的师兄,也没能找到解法。”
说着,为了防止正熙帝不肯相信,万碣又呈上了自己事先整理好的有关资料,厚厚一摞,整整齐齐,一眼望去,密布着许多古怪的异族文字和图案。
正熙帝深吸一口气,才能平缓自己的心绪。
西南蛮族?怎么还会扯上什么西南蛮族?
这样难得到的秘毒,能掌握在手的人绝不简单。
正旧年间,他一个没用的傀儡,除了谢氏还有谁会要置韶儿于死地呢?其他人根本没有理由,如此大费周章地害韶儿一个小儿。
而现在,展儿又是当了谁的路,让那些人一定要了他的命?
正熙帝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们可以这样无声无息地毒害了他两个儿子,那他呢?
“来人!”正熙帝默然了许久,突然怒而出声,“把周文诫给朕宣过来!”
他一定要查出来!不然……不然……
他只觉得好像有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在不知名之处,仄然地谛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呼吸都顿时困难了。
很快,颐乐宫被查案的人手全部围了起来。
只可惜,那一日正熙帝一怒之下,赐死了太多人,颐乐宫的宫人,尤其是在温展生前,最近身伺候他的人,无一生还,许多线索也断得干干净净。正熙帝不免心里懊悔,嘴里却还是对周文诫耳提面命,一定要他把颐乐宫的东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查个清清楚楚,不许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周文诫的脸越发像苦瓜了,一面低着头不停应下,一面在心里怀念以前杨经栩在的日子。
人总是失去了以后才懂得珍惜,杨少卿在的时候,周文诫心里没少骂这个臭小子目无尊卑,靠着杨氏爬到自己头上;他走了,便又感慨起来以前什么都有臭小子顶在前面,真是太舒坦了。
“你们,去那边看看!”
一个没头没脑的新人跑得晕头转向,竟然差点直接撞上了周文诫,被踹了一脚后几乎是滚进了内室。
周文诫摇着头叹气,便见和自己合作十几年的辅官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道:“大人,陛下让我等彻查颐乐宫,那……贵妃娘娘呢?”
“嘘!”周文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看了看四周,才道,“什么贵妃娘娘?现在已经没有‘贵妃’了!”
辅官龇了龇牙,心里感慨万千。
陛下年轻的时候,为了这一位都敢和皇后翻脸,谁知道时过境迁,现在还是变成了这样。
“那我听说……”辅官到底还是忍不住该死的好奇心,到底还是凑到他耳边问道,“听说那一位疯了,真的假的?”
周文诫眼皮子一跳:“什么真的假的,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吗?好好做你的事才要紧!老武啊,你这毛病真该改一改,尤其是天家的事情,内里是我们做臣子的能随便好奇的吗?”
武辅官把自己的嘴巴轻轻打了几下,表示受教,感激地直点头。
周文诫望向一片凌乱的颐乐宫,叹了一口气。
死了一个亲儿子,又死了一个养子,和女儿离心,又失了陛下恩宠……真疯也好,假疯也罢,那位娘娘未来的日子,怕是都不会好过。
一道婴儿响亮的哭声划破了寂静,接着便是女子连声抱哄的声音。
华歆公主府里,温北璇好不容易把隽娘哄好了,却还是眉头不展。她慢慢地走到了窗边,出神地望着皇宫的方向。
她这段时间瘦了许多,因为怀孕养起来的肉又全都清减光了,心疼得孟玉修到处找厨子。
他一进门,看到妻子又是那种神思恍惚的悲伤表情,连忙上前把人搂进了怀里。
“别怕,有我。隽娘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七殿下的事情只是意外罢了。”
“听说母妃现在很不好。”温北璇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我很害怕,孟郎。”
她怨恨母妃,可是如果她真得有什么三长两短,心里还是没有办法安下来,仿佛又想,陷入了韶弟出事的时候,那种铺天盖地,窒息的绝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