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之间,第一次越过了所有轻松随意的家常闲聊,直面如此犀利深刻的话题。
这一次,两个人并没有能够说服对方,最终不欢而散。
与平日里不同的是,这次换成了温西瑶惴惴不安,辗转反侧,久久不能释怀,一直当晚回了自己的府上,被拂花伺候着歇下了,还在眉头紧锁地思考着温廷的话。
怎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他们兄弟姐妹,也要走到这一步?
她躺在床上,觉得很难过。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上一回把展弟偷偷带出来看荆朝,之后送他回去的时候,孟贵妃意有所指的几句话了。那之后的这么多天,她每次再想去找展弟的时候,都会被宫女告知,展弟身体不舒服,或者要作功课。
昨日遇上他,她一如既往地凑过去想掐他的脸,也被这孩子避开了。
“四姐,我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被随便掐脸了。”
当时她以为,这番话就犹如廷弟慢慢长大的时候,对自己亲近行为的无奈拒绝一样,现在回想起来,才陡然意识到那孩子当时眼底不自觉的警惕。
终究还是变了。
她伏在枕头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拂花看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无措“公主这是怎么了?谁给您气受了吗?”
怎么刚从娘娘那里回来,就委屈成这样了?
“没有,你别问我了。”温西瑶的声音闷在枕头里,有些模糊不清。
拂花也不愿意逼问,只好试探道“您要是心情不好,要不然……再去找薛大人聚一聚?”
“……”听到这个名字,温西瑶的哭声止住了。
拂花果然,还是薛大人管用。
“我这样算什么啊。”温西瑶突然坐了起来,摇了摇头,“我好像每一次都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找他释放自己的情绪,或者心血来潮就冲上去,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想法。是不是有点像在利用他,是不是不太好?”
“……”真是太新鲜了,拂花瞠目结舌,她们公主如今怎么变得这么,这么善解人意了?
居然还会易地而处,站在薛大人的角度来思考他的感受?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没心没肺……啊不、天真纯粹的公主吗?
“以奴婢来看,薛大人也没有不高兴?”拂花试探道,“而且,公主愿意找他,这不是他的荣幸吗!”
温西瑶闻言却没有反应,只是把目光怔然投向一个地方。
那里挂了一副画,画中所绘正是当日梅园望云亭的自己,酡脸倚娇承舞雪,瘦枝扶力借柔风,笑得实在有些傻气。
那一日的春水绿萼,开得真好啊。
薛让派人把这幅画送过来之后,一开始她是挂在书房里的。可以一挂上去,就没由来得感觉心虚,而且坐在屋内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就把视线移向画卷,再做贼心虚地撇开。
最后实在忍不住,干脆把画卷收了起来,挂在自己的闺房里,其他人轻易都看不得。
她的手指慢慢地抓紧了被褥,好久才闷闷道“还是算了吧。他刚上任没有多久,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我还跑过去给他找事,何必呢?”
“公主现在是真得长大了啊。”拂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望向她的目光都变得慈爱起来。
被侍女姐姐这句话说得有些面红耳热,温西瑶嗔了她一眼“什、什么长大了!难道我以前一直很任性幼稚,像个小孩子吗?”
拂花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子来,轻轻地抱住了她“但其实,拂花心里一直希望,公主能永远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呢。”
温西瑶没了言语,手缓缓抬起来,抱住了她。
原来不知不觉间改变的,不只是温北璇和廷弟展弟,还有她自己。
她不知道这个改变好不好,只是回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与过往的那个自己之间,已经走了很远的距离。
而温廷却很快把姐姐在车里的质询,和失望振动的眼神,给抛诸脑后。
他如今实在是太忙了。
一回到府里,便看到自己的几位属官已经等候多时。
“郡王殿下。”众属官立刻站起身来行礼,又把整理好的几份文书呈了上去。
“辛苦了。”温廷温和地点了点头,把东西一翻,思忖了一会儿,指出了其中几处不甚明朗的地方,“这几处的时间和地点有些语焉不详了,本王记得不错的话,归仁殿的卷宗里应该有记载。”
“是,是。”其中一个属官的冷汗流了下来,立刻躬身应下,把文书又接了回去。
没想到顺宁郡王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自己以后还是不该如此轻忽,怀着侥幸心理,以为他年轻就能轻易糊弄过去。
温廷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上依然如春奉细雨,心里却记下了一笔。
这一位算是初犯,就暂且饶过他一次吧。
“至于这一份,本王记得可以再往前多追溯五年旧例,短短三年,是绝对不够的。”他扫了另外一人一眼,“难道韦大人之前替戚相办事的时候,也是这么省事的吗?”
没想到温廷的话会这么直接,那人立刻跪了下来,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启禀殿下,不是下官省事敷衍,实在是……实在下官前些日子身体抱恙,看了几位大夫也不见好转。”
他连咳了好几声,一副十分艰难的模样,才继续道“下官回去后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再细细……”
“不用了。”温廷轻飘飘地打断了他的话,诚恳地关切道,“既然韦大人身体抱恙,还是休息吧,礼部那边的假,本王替尚书大人给你批了假,一会儿你就回去休养。”
“啊?这……殿下……”
“对了,还要麻烦韦大人回去之前,把事情交接给你的同僚喻大人。”温廷不等他转圜,把手一挥。
“……”
其他属官们彼此隐晦地对视了一眼,心下凛然,再也不敢生出其他什么心思。
半个多时辰后,温廷把事务交代好,便吩咐下人,在小殿里摆上一桌好菜,请几位大人们用完了再回去,然后在众人感激的目光中,悠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