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温柔地卷了起来,洞里一片沉默。
杨经栩把该吩咐的事情吩咐完了之后,就守在邱筝年身边,脱下自己的外袍垫在地上,让人躺得舒服一些。
她的脸上都是细碎的伤口,纤细的十指里都是血迹和污泥,露出的一截手臂上,还隐隐可见极深的勒痕。
他抿着嘴唇,沉默地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来,动作轻柔地给她抹上。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她不是应该在郑国公府里,做高枕无忧的夫人,被仆婢们伺候着入睡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么远之外的荒远山村里,差点被人卖到了羯人的手里!
郑国公府的人是怎么护着他的!
奚将军日理万机,为了战事殚精竭虑,所以连自己的新婚妻子的生命安危,都一点不管了吗!
他忽而觉得出离的愤怒,喉咙滚了滚,最终却只是沉默地低下头,继续在那伤痕累累的手腕上抹开上好的膏药。
因此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手底下那些人背后眉飞色舞的模样。
一个人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瞧这个贴心的模样!瞧这个温柔似水的眼神,我以前可从来没有见过!
另一个人把眼皮动得快要飞了出去没见刚刚大人那紧张的模样?直接亲自抱着人躲呢。啧啧啧,上回救那个小女娘的时候,怎么没这么舍生忘死?
第三个人扒拉住他们的肩膀,低声咋舌
“哎哎哎,这一位不会是我们大人的夫人吧?”
他们面面相觑。
老天爷,那群要钱不要命的,卖人卖到了大人的家里人身上吗?莫不是大人秉公执法,兢兢业业,惹恼了这些亡命之徒,伺机报复到了大人头上,于是干脆把他的夫人给劫去了?
这也太狠毒了!
片刻,又一个人忽而反应过来
“不对啊,我们大人……不是还没娶亲吗?”
不仅没有娶亲,连个屋里人也没有,一点都不像是京城出身的世家公子。来东陵的这大半年里,丹州不少大人,还想给大人做媒呢,结果都被他刚硬地拒绝了,说什么自己是待罪之人,不敢耽误人家姑娘云云。
啧,现在又抱那么紧了?
这两人刚刚那眼神都要粘在一起了吧?
“可是,这位……应该是一位夫人吧?”被杨经栩训练出火眼金睛的下属们没有错过邱筝年的打扮。就算在匪徒们手里挣扎一遭,她一身发饰衣服,明显都是已婚女子才会有的。
“……”
老天爷。
他们齐齐傻眼了。
所以,大人刚刚这是和别人家的夫人眉来眼去,抱着滚作一团,现在又又又这么温柔缠绵地摸着人家的小手上药吗?
没想到大人这么一个看上去刚正不阿,像能棒打一百对鸳鸯的法海,实际上居然、居然玩这么刺激的!
杨经栩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人,内心里已经在怎么编纂他们大人“坎坷离奇”的情路了,见邱筝年额头上的伤痕,黏上了几捋发丝,就动手替她拂去。
手指刚触摸上,就见怀里的人徐徐睁开一双妙目。
四目对视的一瞬间,火焰“噼啪”的声音似乎都被拉长了。
邱筝年只惺忪了一瞬间,就立刻清醒过来,连忙坐起身来。
“……杨、杨大人。”
杨经栩的眼神也立刻变得冷静,收回了自己的手,语气恭谨“夫人。”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顷刻间又变得礼节周至,仿佛之前重逢始,那点缱绻都化为了乌有。
背后的属下们看傻了,又互相动了动眉毛眼睛。
果然是“夫人”吧?
懂了,原来他们大人这么可怜,心上人嫁给了别人,所以只能在人家昏迷的时候袒露点不为人知的温柔,等到人家睁开眼睛,就只能守礼地喊一声“夫人”,避开好几尺了。
“此番多谢杨大人出手相救。”
“气。”杨经栩注视着她的眼眸,大抵说了眼下的情境,“夫人能不能说说,此前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被那些人抓来这里?”
邱筝年一边把前因说了,一边又黯然伤神起来。尤其当说到,国公府的护卫们为了保护她,全部惨死,阿绿也为了她,死无全尸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地低下了头,肩膀抽动起来。
“……”杨经栩见状,伸出手想安慰安慰,落在肩膀上,却只拍了拍。
周围的属官们听了,也露出不忍的表情。
原来这位夫人的经历这么的可怕,刚经历了府里那么多人的死亡,又在匪徒手里心惊肉战,居然还保持着冷静理智,斗智斗勇,不放过任何一个逃跑的机会,实在是难得的坚韧,外柔内刚
不对啊?
郑国公府?
一阵吸气声难以抑制地发了出来。
这这这位是他们奚将军,刚过门的妻子?那位……那位京城里来的世家千金吗?
京城,哦豁。
难怪和他们大人认识。
下属们忍不住各个露出了马上能自刎谢罪的表情,一张张脸皱成了苦瓜。
不愧是他们大人,不仅敢偷偷跑到忻州,越权抓人,还敢抱着奚将军的媳妇儿满地滚,这不是在老虎的头上拔胡须,这是当着老虎的面吃他的崽儿!
他们真得不会被东靖军戳成马蜂窝吗!
杨经栩望着她难过的模样,手掌一点点地蜷了起来。
原来,她是在为奚将军祈福的路上,受了歹人的埋伏,才会有此一劫。
看来,他们的感情很好吧,否则奚屿安离开国公府这么久,怎么还能得她如此相待?又怎么会给她安排那么多护卫,舍命相护呢?
他忽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掏空了一块,眼前人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了下来,把沾满了灰尘的云裳都晕开了好大一块水渍。
像是砸进了他空洞的心里。
“别怕”他本来想说一句“有我在”,还是吞了回去,变成了,“不会有事的。”
邱筝年哭了一会儿,这才感到难为情。
经历这几天的劫难,突然遇到了故人,她就忍不住露出了依恋之态,却忘了以他们二人现在的身份,这样的姿态是如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