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霁从城楼上离开的时候,腿还是软的,脸色比刚被楔水谷救回来的时候,还要难看,几乎是飘下来的。
聂军医抱着药箱路过,心里奇怪“邵公子,你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给你开一副药?”
“啊?”邵霁受惊一般回过神来,猛地摆了摆手,“不、不用了。”
奚屿安神神在在地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把快要吓昏过去的弟弟的腰带一拽,好歹把人拽正了,面色如常地对聂军医道
“他没事,城楼太高吓到了而已,我带他回去歇歇就好,你忙去吧。”
“……哦。”聂军医心情复杂地瞥了邵霁一眼,那一眼里似乎包含了万语千言。
奚屿安把死狗一样的邵霁提起来,慢慢拖进了特意为他安排的房间。
被扔到柔软的床榻上,邵霁才反应过来,把身子一滚,诧异地发现这房间的陈设还可以,好得远超他的想象。
他还以为以边军的条件,自己要睡草铺呢。
结果眼神一看到头顶的奚屿安,又想起了刚刚听到了一大堆大逆不道之语,只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脑袋都不够皇帝舅舅砍的。
“你你你别再和我说了!”他捂住耳朵,一副告饶的模样,“我胆子很小的,受不住!”
原本以为哥哥是个忠臣良将,结果今晚发现,他铁骨铮铮的外面下,其实藏着比娘还倒行逆施的灵魂,吓得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按他那个说法,再说下去,似乎都可以演变成“皇帝一年一轮流,谁行谁上”或者“几十个皇帝一起上朝,谁赢听谁的”了,再说下去……他都怕天外劈下来一道雷,把奚屿安给劈死!
奚屿安挑了挑眉“怎么?发现了我乱臣贼子的本质,怕了?”
“……”邵霁颓然地放下耳朵,“也不是怕你,就是……为你害怕。”
原来他爹是反贼,娘是反贼,哥也是反贼,一窝反贼里怎么出了他这么一个废物孬种呢?
奚屿安望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居然还有心情笑,把他的头发一薅,温声道
“别怕,就算皇帝要砍头,也先砍哥的头,到时候我就变成鬼抱住他,你就抓紧时间跑,跑得越远越好。”
“……”邵霁颇为无言,“奚屿安,你是真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吗?”
他倒头一躺“算了算了,去他的皇帝皇子吧,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管了!”
他送个军需都差点被羯人捅了,还是不去考虑什么“忠于社稷”和“忠于天子”到底哪个是真正的“忠”的高深问题了吧!
说起来他娘不也是先帝的骨血吗?被奚屿安惊世骇俗的话洗礼了一晚上,邵霁现在觉得,就是她娘把皇帝拉下来,自己上去做个女皇,也不算什么了!
奚屿安瞥着他七倒八歪的睡姿,也跟着躺了下来,结果就见邵霁如同油锅里刚下的鱼,一下子又蹦哒起来
“你你怎么躺下了!”
奚屿安看了眼自己,奇怪“我这是干净衣裳。”
“……”这是衣裳的问题吗?
邵霁心烦意燥,又觉得自己这样子欲盖弥彰,犹犹豫豫地躺了下来,往旁边滚了滚。
奚屿安平日里没少和战士们一起和衣而睡,就是现在,柏云关的地方有限,有好几次他都直接和副将挤在了一起,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结果却看弟弟像是怕被针扎到一样,往旁边一缩,似乎嫌弃得很,不禁疑惑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裳才换的,不臭啊?
邵霁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转过来正好对上了奚屿安望着他的目光,不自在地立刻闭了眼,却还是怎么也睡不着。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喂!奚屿安”
“嗯?”
“你,你和我嫂子,怎么样了啊?”邵霁吞吞吐吐地问出来,“我是说,她在忻州还习惯吗?”
奚屿安睁开眼睛,目光微微呆滞,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你这是什么反应?她不是出了什么事吧?”邵霁急了。
奚屿安“啊”了一声。
他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成亲半年了,有个妻子,是邵霁名义上的“嫂子”。
该怎么告诉他,他完全忘了这件事,这半年一直在柏云关几城来回辗转,压根没回过国公府。
甚至,连她的名字,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了。
邵霁会错了意,面色挣扎了一下“就算你不喜欢邱小姐,她如今也是你的妻子啊?你可别欺负人家。她千里迢迢嫁过来不容易,好歹体谅一下她呗,如果有什么争端,也好好说开,她性子柔善,什么委屈都自己咽……”
他絮絮叨叨,一边说一边想起来经栩拜托自己查的那些事,感慨邱小姐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嫁给谁不好,嫁给奚屿安这么一个不懂体贴的?
奚屿安静静听了许久,才又回忆起半年前凤冠霞帔里那抹身影的模糊印象,打断他
“你喜欢她?”
“啊?”邵霁眨了眨眼睛,把他的话过一遍脑子才听懂,差点把舌头咬了,“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
奚屿安十分无辜道“我看你这么了解她,又这么担心,所以作此猜测。”
“不不不,我可没有这种爱好。”邵霁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想解释,又怕提到邱小姐的前一段婚约,让奚屿安不高兴,坏了人家的姻缘。
没想到奚屿安语气寻常道“你就是真得喜欢她,也不算什么,如果你们两情相悦,只是迫于无奈分开,我还可以帮忙。”
“……”邵霁眼神如死。
帮忙?帮什么忙?帮自己娘子和弟弟给自己戴绿帽?
来柏云关和奚屿安才相处一天,自己对一个常人的所有想象,就都被他颠覆了。
怎么会有男人这么毫不在意这种事,甚至语气还跃跃欲试的!
“这算什么呢?世间姻缘难成,缘起缘灭,聚散离分,不过瞬移之间。”
“我和她不过是凑巧成了夫妻,却没有感情。她若没有心上人,我可作她的依靠;她若有,成全一对有情人也是美事。”
奚屿安的语气豁然通达,还有一丝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