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小南门外,坐落着一处简朴的屋舍,和京城里最平常百姓们的住所相比,显得十分简陋。
屋舍外却植了许多花草,还有一株虬根挺干的老梅,在角落拔了起来,往窗纱上落下了点点斑驳的碧影。
一个绿衣女子正拿着花剪,低头修着那些生长得喜人的枝叶,神情安宁而认真。
下人抱着刚摘的春水绿萼一走进来,便正好和她碰了个正着。
“叶姑娘。”
叶池嫣连忙把花接了过来,打量着这一枝上花朵分布的姿态,心中甚是满意。邵小爷果然是个懂行的风雅人,选的花枝都和寻常庸人们选的不同。
“小莲,你去把这一枝装瓶养好了,回头送到护国寺的观玄大师那儿。”
她在京城梅园的这大半年里,受了护国寺的不少关照,这春水绿萼开得雅致,倒也不辱没了佛音净地。
“好嘞!”
“邵小爷人呢?”叶池嫣望了望下人身后,没看到那道身影。
今日说好相约见面,她托邵小爷把信送往东陵,顺便和他交代一些丹州的事情,怎么如今他花送到了,人却不见了?
“邵小爷路上遇到了故人,要打招呼呢,过一会儿再来赴姑娘的约。”下人按照之前邵霁吩咐的话解释道。
叶池嫣听了,并不为对方迟到生气,也并不觉得对方是轻视自己,君子之交了这么些日子,到底也懂得些彼此的脾性,闻言只是应了一声,回屋子把写好的信又检查一番。
那信写得极厚,堆起来足有四指宽。一封是给在丹州的家人的,一封给一些故交,一封却是给新上任的丹州司马杨大人的。
被邵小爷解围的第一天,叶池嫣还心中忐忑,这位出身高贵的公主之子,会不会也和戚家郎是一样的心思。但一见到对方的眼神,她就知道会错了意。
这位公子看她的眼神跟看旁边的小莲,半点区别也没有。
“多谢邵小爷相救。”
“叶姑娘不必气,我是个商人,有所助自然也是有所图。”邵小爷将折扇一转,明明已经做了太仆寺好久的官员,但一旦认真起来,邵家人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气质就又显露出来。
“你在京城别无所依,我会适当地伸出援手,但我的人情也不是白得的。”
“池嫣一介罪人,身无长物,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邵小爷所图的?”
“叶姑娘出身丹州,对那里的事情自然了如指掌。”邵霁将一张剡藤玉纸铺开,亲自将笔放在了她的手里,“我有一至交好友,如今在丹州上任,遇上了一些问题,烦请叶姑娘赐教。”
叶池嫣对上他看似玩世不恭的笑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里面隐含的锐利,没有深问,而是听从地把丹州几大世家之间,在陈氏覆灭后形成的新格局关系,还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规矩,写了下来。
“……东陵不比中川,十分讲究血缘亲属,即便是那些下层小吏的‘老爹’们之间,也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彼此往来打点,更有三说三不说。”叶池嫣把事情解答了,到底还是保留了一些。
“多谢叶姑娘解惑。”邵霁把东西收了起来,似乎是看出来她的忐忑,笑道,“不用紧张,本小爷又不吃人。我那至交好友也是奔着重振丹州的初衷去的,可不是什么贪官污吏,更不会拿着叶姑娘这些东西去谋害百姓。”
叶池嫣心想害不害百姓她不知道,反正她给出来的这些东西,把丹州那些世家大概害得不轻。不过那些人在她家出事的时候,也没少落井下石,都是陈氏的一丘之貉,她这么做也不为过。
自那时候开始,邵霁便常照应她这一头,还主动提出,可以帮她去给丹州的家人寄信。
叶池嫣这才生出了更加诚挚的感激之情,待这个人也比最初少了警惕。
来到京城揭穿犯人,代父赎罪,她一刻也没有后悔过。被新皇赦免,奉旨打点梅园,心里更是只有感恩戴德。只是她身份特殊,不得不和外界断了联系,实在挂心在丹州的亲人们过得怎么样了。邵霁愿意帮她,她承这份情。
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外面的行礼声。
下人把门推开,迎人进去。
叶池嫣回过头来,却发现邵霁脸色十分难看,神情也有些恍惚,不免奇怪,问道
“邵小爷,你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一副撞了鬼的模样。
邵霁神游天外一般坐上了座,好一会儿,似乎才听到叶池嫣的声音,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没什么,叶姑娘,信都写好了吗?”
“都在这儿了。”他既然不肯说,叶池嫣自然也知趣地没有继续打听,把信都交到他手里,却见他几番欲言又止。
“叶姑娘,你在丹州,和忻州离得很近,对那边了解得多吗?”
忻州?叶池嫣想了想“还算可以,忻州与丹州唇齿相依,关系一直不错。丹州府兵大多数都和忻州府兵一样,是从东靖军里训练出来的。那一州的刺史和我父亲也常书信来往。忻州靠海,农作耕地比丹州少许多,往年粮食都是从丹州购进的。”
这也是为什么,丹州的洪灾会让朝廷如此震怒。
丹州是忻州的后粮仓,如今遭受重创,东靖军受到的影响也很大。羯人也是因为如此,瞅准了时机发难。
叶池嫣忐忑地望着邵霁,脸色有些发白“邵小爷……是不是、是不是忻州出什么事了?”
若忻州出事,那丹州
“忻北的乌绫被东靖攻陷了,但好歹奚帅派去的另一队人马赶去得及时,防线稳固。”邵霁看懂了她的表情,“暂时不会危及到丹州朝廷也不会不管的。”
叶池嫣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作为东陵人,她早已经习惯了听到东靖军百战百胜,无坚不摧的战况,从来都是奚家几任将军带着兵杀到羯人老家去,什么时候落入这种境地了?
乌绫再小……也是大梁的土地。
邵霁顿了顿“我想问你的事情,是关于郑国公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