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要伪装,会伪装到这种地步吗?
何况,谢琢若真想完全脱胎换骨,摇身一变,彻底代替另一个人,抛却前尘,怎么不换一张脸?改个笔迹有什么用?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按照姚九思的部下所查,这个宁朝璧明明得了西宁军的恩情,却不安分守己。报仇之后就想着做起老本行,还以军职之便,和黔州守备军暗通曲款。偏偏他哪里都吃得开,最后全身而退不说,黑白两道都得了一堆交情,金子银子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个行事作风,和温越嘴里所说的谢琢,也实在是大相径庭。
而按照姚九思的钉子所怀疑的方向,以及她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宁朝璧甚至很可能和若羌的反梁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南枝有些心寒。
虽然早就知道,西域人能在大梁境内如鱼得水,又是走私又是安插人手,必然是有叛国的大梁人作为内应,两相勾结,才能那么顺利地成事。
可她从没想过,那个人可能是谢琢。
南枝愈发觉得如今的宁朝璧,深不可测,不能信任,是敌非友了。
时间过得飞快,南枝带来的那一批货物也迅速地被抢完一空。那一日的丹木基在鞍里旺最好的酒楼里起了一桌若羌特色的佳肴,宴请南枝一行人,但话里话外,都是暗示更多的合作。
南枝知道自己这段时日的言行终于打消了了这个疑心重重的若羌人的顾忌,而她背后巨大的利益,也让他选择伸出了橄榄枝。
毕竟,从他和宁朝璧几次三番的谈话所透露出来的消息来看,大梁边界的战事,让丹木基的生意受了不小的阻难,也有不少和他合作的梁商,因为担心战事,选择了暂时搁浅西边的计划。
现在是丹木基迫不及待需要她了。
“丹木基阿达西的意思,小弟当然明白。我楚氏和你们合作的诚意,你应该看得到,否则我本人也不会千里迢迢出现在这里。”
南枝摇着扇子,任凭穿着清凉的若羌舞女给自己喂了一盏西域美酒,眉眼都飞出了艳丽又锋利的醉意,声音却不疾不徐,分外清醒。
“你们的诚意我自然是看得到的,老弟你的行事作风,我也更是欣赏。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更多的货,你们有意再往西边送吗?”
丹木基做了一个手势,“下一次,我可以让这个数。”
南枝慢条斯理地挑拣了几块香嫩的小羊脍放进嘴里,摇了摇头,笑道“阿达西不厚道啊,当我面嫩眼生不懂行呢。既然你说要坦诚相待,我也不瞒你。那高多必这段时间,也派人跟小弟联络了几次,提的条件比阿达西的可丰厚多了。
只是我呢,和他们不熟,又没有咱们这样的交情,所以没有答应下来。”
南枝将一张羊皮纸从衣襟里掏出来,往丹木基的方向推了过去。
这件事情倒不是她作伪。那么多货,那么巨大的利钱,又是鞍里旺城这样瞩目的地方,楚氏和莱米商行的大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其他人的耳目?有对手心动私底下来找她,这才正常。
这也正好能掩饰她这段时间真正的动向。
果然,丹木基看了东西,深信不疑。
这个楚知若真像他派人跟踪打探得那样,只一个劲吃喝玩乐,他才要犹豫该不该继续合作呢,或者怀疑里面会不会有诈。如今见这小子背地里还瞒着他私联了其他商行,倒是让他又觉得合理起来。
这才像是楚氏这种做大生意的人家的少掌柜。
“那……哪方面楚阿达西不满意呢?尽可以提。只要我能办到的,绝对不会敷衍你。”丹木基的态度比一开始更加端正严肃了。
“这个嘛,来若羌之前,我就和阿达西提过了。”南枝从腰带上解下来一个十分精致的香囊,递到丹木基的手里,“我婶子平日里,最喜欢这些东西了。偏偏从西域传到中原那里,价钱过一道关口,就拔高一层。等到了南府,不说贵不贵,就这东西纯不纯,真不真,都还有几个说法呢。”
那是在青龙帮刚结识的时候,丹木基送给南枝的羯布罗香,作为对方那好酒的还礼。
原来,这小子从那个时候,就给他暗示了。
丹木基捏着香囊,眼神沉沉。
他当然不会以为,楚知的意思是表面上所谓的,给自家婶婶弄几箱子的真正好香料去。
这个小子是想插进去他们在大梁的香料生意,好大的胃口。
在鞍里旺这么久,丹木基不相信楚知会没有去查过,香料生意在若羌代表了什么。
而他手底下运送香料的每一条线上,送的也根本不止香料,而是更多……需要宁朝璧花人脉,遮掩西宁军视线的东西。
楚知知道了多少,又不知道多少?丹木基凝视着对方神清气定的表情,心里打鼓。他是知道这一切不对劲,却想冒风险赚大利,还是仅仅是插手香料生意呢?
南枝依旧拿着筷子吃吃吃,还不时地和旁边那热情似火的若羌美人儿调笑,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实际上手心里已经全部是冷汗了。
救命救命……希望丹木基可别破罐子破摔,做出她不想看到的抉择啊!
你看到我身后巨大的金山了吗?想一想这些天我那些酒带给你的进账呗!我这些天表现得应该还算值得信任吧?你是选择利益,还是选择安全?
她在赌。
赌丹木基现在急需接手的合作伙伴,赌西域局势紧张他需要更多银子,赌她这段时间的演技够不够精湛。
赌赢了,她就能更进一步,深入这些人的核心;赌输了……希望自己的功夫没丢下,能应对得了人家大本营的这么多人。
可她不得不赌。
跟着姚九思这个家伙,她的行事作风怎么好像也变了许多?以前什么时候这么胆大妄为,不顾后果了!
留珠侍立一旁,掌心暗暗运起内功,时刻做好了提防对方发难的准备。
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声无息地散开,席面上唯有纱帛遮面的侍女们还在不知不觉地奉酒劝酒。
良久,丹木基的肩膀缓了下来,大笑几声,拊掌道“早觉得阿达西是有魄力的人,果然,果然我没有看错!”
听到这句话,南枝才偷偷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