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瑞自皇宫里出来的时候十分狼狈。
除了那身昭示他昔日辉煌的太监服,便是背后背着的白色布包,头发蓬乱,脚踩的靴子亦有破损。
凤余儿一早便在东门处等候,见李诚瑞出现便亲自下车过去搀扶,与之一起回了将军府。
入将军府后,凤余儿差意云踪好生伺候李诚瑞梳洗,自己则在屋内静候。
半个时辰,李诚瑞再次出现在凤余儿面前。
“余儿不孝,让义父在慎刑司里受苦了!”凤余儿双膝跪地,悲泣开口。
物是人非,李诚瑞在短短一个月内尝尽人情冷暖,树倒猢狲散,从入慎刑司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那一刻他甚至没有奢望自己能活着出去,少遭点儿罪,死后能留个全尸都是好的。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重见天日。
李诚瑞踩着虚弱的步子走过去,搀起凤余儿,“杂家是真没想到,你还能记着我。”
凤余儿由着李诚瑞搀扶起身,“当日若非义父,余儿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话虽如此,可这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暴毙’,宫里的人对杂家那是避之唯恐不及,尤其是慎刑司里的行刑太监跟嬷嬷们,虽说没对杂家用刑,可事儿上没少折辱杂家,那会儿杂家想啊,就死了吧!直到你给杂家捎话,叫我在里面先委屈着……”
凤余儿反手扶李诚瑞坐到桌边,“义父委屈了。”
“原本杂家对你也没报太大希望,凭你那会儿的身份,自顾不暇又哪来的精力跟人脉救我,没想到……”
李诚瑞坐稳后,凤余儿抬手为其斟茶,“这事儿亏得颖川王相帮,义父也要记得王爷的好。”
“颖川王?”李诚瑞猛抬头,一脸茫然。
凤余儿下意识看向窗外,见意云踪在外候着,稍稍安心,“若非投了颖川王,余儿怕早就死了。”
李诚瑞皱眉,“可杂家记得你是凤天歌的人啊!怎么就……”
“这中间发生太多事,余儿有时间再与义父细聊。”
凤余儿将茶杯端给李诚瑞,随后坐到桌边,“想来义父还不清楚,颖川王因替皇上找到佟贵妃的孩子,现在已经成了皇上身边的近人,这次亏得颖川王还给余儿几分薄面,才在皇上面前谏言,余儿现在,为他做事。”
李诚瑞在慎刑司里几乎与外面一切隔绝,是以他还真不知道皇上竟然找到了佟兮的儿子,“所以……杂家之前在宫里偶听到他们提起的‘昭王’,就是当年遗失的小皇子?”
凤余儿点头,“的确,皇上已经认下了。”
“原来……原来颖川王还有这步棋?那……那他当初为何还要扶太……扶前太子上位?”李诚瑞一脸茫然。
“义父有所不知,昭王也不全然就是颖川王找到的,亏得一个叫胭脂的姑娘,据说那个胭脂是原昭阳殿旧仆华裳的女儿,有她作证,佟无澜十有八九是真的。”
哪怕这其中有太多扑朔迷离的地方,李诚瑞却是一声长叹,“要早知当年那个小皇子活着,前太子便该清楚,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凤余儿看了眼李诚瑞端在手里的茶杯,“义父喝茶。”
李诚瑞抿过杯缘,苦涩一笑,“罢了,就眼下看,那皇宫里的王霸雄图跟咱们没有关系了,败就是败了……”
凤余儿低头品茶,眸色微闪,“义父,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李诚瑞被凤余儿问住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有什么打算,原本他是想老死在皇宫里头的,到时候随便给手下小太监一些好处,把自己埋在一个风水不错的地方,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说起来,他在皇郊还买过一块墓地。
“出宫时带的细软都被搜走了,手里就只剩下一张墓地的地契……”李诚瑞搁下茶杯,望向窗外,“想回老家,可老家也没什么亲人,再加上杂家并非衣锦还乡,回去……回去还不知道遭怎么个奚落……”
曾几何时,李诚瑞在皇宫里何等威风,何等嚣张。
如今坐在凤余儿面前,她甚至感受不到眼前这个将近六十岁的老者身上,有一丝丝的威严。
说到底,只是一个奴才。
凤余儿亦落下茶杯,抬起头正色看向李诚瑞,“义父若不嫌弃,以后我们父女相依为命吧。”
李诚瑞不禁扭回头看向凤余儿,神色微怔,“你可想好了,杂家现在一无所有。”
“余儿也是孤身一人。”凤余儿眼眶微红,“余儿不是一个不孝顺的人,也不是一个有恩不报的人,义父对余儿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好……”
李诚瑞被凤余儿所表现出来的‘真诚’感动,“好!那义父就跟着你,能活咱们就一起活,若不能活……没事儿,义父在皇郊外还有一块墓地呢!”
“义父说的丧气话!”
凤余儿自袖兜里掏出帕子,上前拭净李诚瑞眼角湿润,“义父倒是忘了,我是谁!”
李诚瑞恍然。
是了,他眼前坐着的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极是聪明!
这一整段似戏非戏,似真非真的表演,凤余儿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她没有直接提及顾北川在兵部暗桩的事,但她却用‘真情实感’将李诚瑞未来的命运跟自己绑在一起。
只有让李诚瑞知道自己好他才会好的道理,李诚瑞才会不遗余力,毫不隐瞒的帮她。
虽说李诚瑞只是一个太监,但他可是前太子北冥渊身边最信任的太监。
他知道的事,绝对不会少。
于是乎凤余儿便将李诚瑞安排在了将军府。
当然,这件事她之前有请示过管家,管家又去请示了赵宇堂。
赵宇堂的意思是,准。
其实管家知道,只要凤余儿不提离开,她提的任何要求自家将军都应该不会拒绝……
言奚笙发现,他是一个贱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以他对自己的了解,那日之后他不会再来找胭脂。
然而他来了。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石阶上,叩响了胭脂的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