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大门缓缓打开,住持方丈穿着郑重的袈裟,身后跟着执法堂、达摩堂、藏经阁等一众长老,纷纷迎接出来。
霍辞垂首站在寺中所有沙弥后面,尽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敢抬头看意气风发走进来的萧枕淮。
不过一年时光,两人似乎对调了一般。
从前萧枕淮看到霍辞,都要气招呼。
如今霍辞看到萧枕淮,只有躲着的份儿。
“恭迎端亲王。”
许久不见,萧枕淮越发的温文尔雅、落落大方,成熟稳重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他那周身的气度,不再是明哲保身、谨小慎微的皇子,而是有了权力滋养的真正的皇室。
他快步上前,扶住行礼的住持方丈:
“大师无需多礼,孤只是代为处理政事而已,万不能逾矩,坏了礼数。”
他最难得的一点,就是哪怕身居高位,也没有丢失谦逊的本分。
是以,大权在握,而不惹人厌烦。
反而犹如春风化雨,浸润人心。
住持方丈虽然礼数周全,但对待萧枕淮的态度与寻常无二,并未过多殷勤。
“不知端亲王此次前来,是打算为哪位贵人祈福?”
萧枕淮目光瞬间柔和下来:“是为江千金。”
“阿弥陀佛,可是大夏国主之女,星烟公主么?”
“不错,正是她。
但孤私心想着,她更乐意别人称呼她为江千金,而不是公主。”
住持方丈的眼睛亮了亮,一边答应着,一边把萧枕淮往大雄宝殿里请。
“端亲王倒是很有佛缘。
所谓公主还是千金,都只是那人而已。”
萧枕淮点点头,语气诚恳:“方丈所言极是。
重要的是她本身,而不是身份。”
一句话,宛若密密麻麻的箭雨,霎时间扎穿了霍辞的心脏,把它死死钉在耻辱柱上。
原来,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只有他一个要等到失去阿烟后,才能明白。
重要的是阿烟,是她毫无防备、不求回报的真心。
真心是最要紧的。
他却将它践踏在地。
扑通!
霍辞再也站立不住,跪了下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与阿烟夫妻一场,竟然连半路喜欢她的人都不如。
他真的,好差劲啊!
霍辞跪伏在地,止不住抽搐落泪。
萧枕淮听到动静,回头就看到一众沙弥后,有一个青布僧人,趴在地上,呜咽不止。
“他怎么了?”
住持方丈双手合十,语气无奈,念了句佛:“阿弥陀佛,他看不破执。”
“哦?何为执?”
“执迷不悟,执而不化。
宛若一手持利刃之人,不断伤害自身,却不愿松开手,放下屠刀。
还他人一个清净,给还自己一份宽恕。”
萧枕淮蹙眉:“他有何心事?”
住持方丈深深地看了萧枕淮一眼,朗声道:
“他的心事和端亲王相差无几。”
萧枕淮稍微一想,就知道了这人是谁。
他目光晦暗,深深看了霍辞两眼。
听说霍辞遁入空门,成了一名苦行僧,可是一直无缘得见。
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麓云寺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萧枕淮收回目光,心头感慨。
当年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霍将军,如今竟偏居在寺庙一隅,独自吞下辜负真心的恶果。
“端亲王,这边请。”
住持方丈突然出声提醒,萧枕淮回过神来,浅笑道:
“希望他收余恨、免娇嗔,苦海无边,早悟兰因。”
“阿弥陀佛,端亲王善心,不执自会感应得到。”
他随着住持方丈走进大雄宝殿,恭恭敬敬地跪在正中间明黄色的蒲团上,诚心下拜。
“愿佛祖保佑江千金,顺遂无虞,皆得所愿,平安归来。”
铛!
方丈敲响佛前钵盂,意味着萧枕淮的愿望已经上达佛祖。
萧枕淮来之前,就对祈福一事多加了解,规规矩矩五体投地拜了三拜,这才起身。
“孤要给江千金点亮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不知可否?”
住持方丈颔首:“自然可以。”
素墨双手捧着一沓银票,虔诚地放在方丈身后小沙弥捧着的紫檀木盘上。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还望大师莫要嫌弃孤是个俗人啊。”
住持方丈合十垂首:“我佛之门为天下人敞开,如何能有雅俗之分?
更何况,端亲王与我佛有缘,心意澄澈,十分难得。
只是,强行惹上冤债,还需化解。
否则今后因果循环,于亲王不利。”
萧枕淮心头咯噔一下。
不由得感慨这位方丈大士实在是得道高僧,竟然早就看出了,他回西周探望父皇时的所作所为。
再怎么说,自己也算是弑父的罪过。
不等他再说,一个小小的身影,扑通一声跪在住持方丈面前。
“方丈大师,年年是端亲王义女,求大师救救义父,年年愿做任何事!”
“阿弥陀佛,小檀越有如此孝心,实在难得。
既是如此,只需小檀越每日诵读地藏菩萨本愿经,于重阳节前,亲自抄下九十九遍,送来寺中供奉,冤债自可消解。
今后一切无虞,可保永年。”
年年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多谢大师,年年记住了。”
说完,乖巧地起身,重新站在萧枕淮身后。
萧枕淮无奈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冲着方丈大师深深一揖:
“多谢大师,有劳了。
今日事毕,不便叨扰,就此告辞。
再会。”
住持方丈将萧枕淮一行送出寺门,目送他们缓缓下山。
执法堂长老横打鼻梁:“哼,要我说,就该把那不执赶下山去!
如何能六根不清净至如此?
不仅在檀越面前失礼,竟然还敢——”
“师弟慎言。
各人的缘法,不是我等能左右的。
既然他与我佛有缘,怎有将人赶出去的道理?
佛法无边,师弟着相了。”
执法堂长老赶忙立掌胸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师兄教训的是,师弟自去领罚。”
方丈轻叹一声:“先不忙,等着同不执一起吧。”
此时的霍辞,不知什么时候,竟离开了寺庙,候在萧枕淮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只等听到他的马车声,这才上前拦路:
“端亲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