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烟被素墨和王启抬出马车,一眼看到孙太医正爬在太医院的墙头上。
她勾起嘴角:“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孙太医与尊夫人,可是如此情意?”
孙太医气得胡子乱飞:“霍将军慎言。”
——和你这个孙子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看在你夫人的面子上,老夫会搭理你?!
疼死你算了!
太医院的大门顶得太紧,费了好大劲儿才缓缓打开。
此时的霍辞,早已经疼过劲儿了。
一脸麻木地承受着孙太医的赞扬:
“将军夫人可真是蕙质兰心、心怀天下,当真是世间独有的奇女子也!
霍将军可真是上辈子积了天大的福,才能娶到这么一位贤妻啊。”
——江千金啥都好,就是眼神不好,竟然看上了霍辞那孙子!
哼,那孙子有什么好?
他孙邈的孙子哪个不比他强一百倍?
起码不会随意坑人嘛!
路过的江星烟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已和离。”
孙太医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霍辞一眼。
——这孙子,凭什么?
他瞬间转头,殷切地看着江星烟:“江千金既然已是自由身,如不嫌弃,老朽喊几个孙儿过来,请江千金掌掌眼?
如果有千金合眼缘的,不如就此——”
“咳咳!”
两声不悦的重咳从前方传来。
孙太医一抬头:?
怎的国师和二殿下都用这般危险的目光看着他?
他有说错什么吗?
这般好的女子,任谁都想先下手为强,娶进家门的吧!
霍辞不能损坏阿烟的形象,只能僵硬推辞,心中早给孙太医记了一大笔。
好,有种,直接在我霍辞面前抢夫人是吧?
等我换回来的!
我把你那几个孙子,一个个的,全调去边界当军医!
“孙太医有这说媒的功夫,还是尽快给霍将军包扎一番吧。”
云淳风心头越发地堵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啊!
再等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要防着多少个情敌了。
孙太医嫌弃地瞥了一眼霍辞:“放心,且死不了呢!”
江星烟随声附和:“就是!
孙太医有这闲工夫,还是先给二殿下把把脉的为好。”
孙邈更气了。
你个孙子,神气什么?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再急着给你包扎治病,我不是上赶着犯贱吗?
于是,他十分自然地拉着萧枕淮的手,坐在了庭院中的石椅上。
“二殿下放宽心,微臣给你把把脉。”
萧枕淮的弱症他曾诊过的。
不过是娘胎里受了点风气寒意,生下来又正赶上大雪,底子坏了而已。
本来活不过一岁的,经过他的调理,不也长这么大了吗?
不过,怎的好像还没彻底好?
不应该啊。
一定是他没按时服药。
一会儿旁敲侧击地说说他。
唰!
孙邈的手指刚搭上萧枕淮的脉搏,骤然惊得站了起来,指着二殿下结巴起来:
“你、你吃什么了?”
江星烟心头一紧。
能让一个谨小慎微的太医如此大惊失色,忘记尊卑贵贱,甚至连尊称都忘了,那一定是天大的大事。
她喊来当值的其他太医,帮她上了些金疮药,胡乱包扎了下。
霍辞在一旁疼得咬牙切齿,愣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孙太医,可是有何不妥?”
孙太医皱皱巴巴的手,指着萧枕淮,半天说不出话。
江星烟急坏了,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孙太医,快说啊!”
孙邈提到嗓子眼的心,仿佛被这一掌,打回了胸腔里。
话也脱口而出:“他中了很深的毒,活不过今年!”
轰!
所有人仿佛被定了身,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不曾动作。
就连云淳风怀里的小丫,都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新认识的这位阿叔。
还是萧枕淮率先反应了过来,挤出一个笑,语调勉强地缓和着气氛:“怎么会。
孙太医莫要说笑了,这实在——过于荒谬。”
不曾想,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惶恐。
他明明那么想要活下去的。
被太后赶出慈宁宫的雪夜,他撑过来了。
被生母关在柴房饿了七日,只凭干嚼枯树枝,喝窗边门缝溢进来的雨水过活,他也撑过来了。
他不争不抢,恭兄友弟,谁也不得罪,脏活累活抢着干,只不过是想好好活着。
怎么就这么难?
江星烟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在她心底,似乎把萧枕淮当做与小丫同病相怜的人一般疼惜。
她总私心想着,如果她和小丫受磋磨时,有人能站出来帮她一帮就好了。
如今,她遇见了萧枕淮,她就想成为那个帮他的人。
仿佛也把从前的自己,从泥淖中拉出来了一般。
“孙太医,你是华佗在世、扁鹊显灵,一定有法子治好他的,对吗?”
孙太医的脑袋彻底无法思考了。
王孙公子每日的膳食,都由试菜太监一一校验过,还有留存的。
中毒如此之深,定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导致的。
一定是长期的服用,才能使毒药侵蚀内脏,回天乏术。
要说萧枕淮除了饭食,吃的最多的,那就只能是药了。
那些药,都是经自己手开出去的。
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药、药!”
他双眼失神,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这一个字。
江星烟朝素墨疾言厉色一伸手:“拿药来!”
扑通!
素墨跪倒在地,双手捧上药品。
“求孙太医救救我家二殿下!”
江星烟没工夫理他。
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他了。
萧枕淮的药都在他那里,要说唯一有机会做手脚的,只有他了。
江星烟一把夺过药瓶,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放进孙邈手心。
“孙太医,别愣着了,快查啊!
来人,封锁太医院,谁也不许出去!”
她简要一命令,太医院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孙太医这会儿可算活泛了些,再与霍辞有仇,都不得不感慨他临危不惧的心态,雷厉风行的部署。
他稳了稳心神,把手里的药丸搓碎了,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瞳孔骤然一缩:
“里面多了一味附子!
与原药中的半夏,是完全地相克。
二者同服,五脏六腑逐日损伤,制止力竭而亡。
哪怕仵作开刀验尸,也是病情恶化而亡,并非中毒。”
素墨率先辩驳:“不可能!
二殿下的药,都是小的亲自监看着做好的。”
江星烟眯起眼睛:“有没有可能,就是你做的?”
“不可能。”
萧枕淮亲自给素墨辩驳。
“这世间,谁都会背叛孤,唯独素墨不会。”
江星烟狐疑地审视着素墨:“二殿下你确定?”
“万分确定!”
孙太医都不相信:“这药是他看着丸的,又是他不离身带着,除了他,还会有谁?”
“素墨,拆开绑腿。”
素墨泣声:“二殿下……”
“拆开!”
素墨颤抖着手,褪下缚裤,一点点地解开他大腿上的绷带。
江星烟一阵面红耳热。
有心不看,但事情终归要弄明白的不是。
只好咬牙盯着。
随着一圈一圈的粗布条落下,在场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云淳风庆幸自己提前捂住了小丫的眼睛。
只见,素墨的大腿上,赫然出现一整片大坑,没有血肉。
“幼时,孤经常被生母关在柴房中,不给吃不给喝。
有时有雨水、泥水解渴,有时有树皮、野草果腹。
可十岁那年,什么都没。
孤快要被饿死时,是素墨给了孤肉吃,给了孤水喝。”
萧枕淮顿了顿:“后来,孤活了下来,这才知道,那天的肉,是他自己的,那天的水,是他的血。
如果他要杀孤,无需这等繁琐的功夫。
一剑刺进孤的心头就好。
孤也不会怪他。”
太医院一阵沉默。
孙邈一狠心,索性趁众人不被,吃了半丸药。
“孙太医!”
孙邈一摆手,示意霍辞别吵。
“不、不对。
附子不是加入药中的,剂量很弱。
不然二殿下决活不到今日。
像是浸润在里面的。”
素墨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我知道是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