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地一声。
车鸿罗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小米彻底吓住了。
不是装的。
“半年前,矿山突发震动,老朽带兵前去查看,原是北洛贼子犯我疆界,意图抢占我西周铁矿。
老朽本欲与他们决一死战,却不料他们的队伍中,齐齐出现了一排全副武装的骑兵!
他们称其为铁浮屠。”
车鸿罗至今提起,都面露惊恐惧怕之色。
“为首的校尉威胁于老朽,若老朽不配合,就让铁浮屠下山,踏平庆州。”
小米傻呵呵地插了一句:“咱们有战神霍将军,才不怕那些北洛狗!”
车鸿罗面色惨然,喟叹一声。
“老朽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可那校尉却有恃无恐。
他让我想想,是霍辞来的快,还是他们屠城快?”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庆州知州是老朽多年的好友,他们竟让老朽用、用他的人头,做投名状。
好友知道后,自刎在老朽面前,将头递在老朽手里才倒地而亡。”
车鸿罗哽住喉咙。
“老朽假意投诚,苟延残喘,虚报产量,就等着圣上察觉不对,派人来查。
可是,北洛贼子把山上的矿夫不当人使唤,夜以继日地让他们工作。
如今已死伤大半。
他们每三日下山跟老朽拿补给时,就要老朽凑齐三个精壮汉子,随他们上山。
这半年时间里,大牢里的死囚犯都送完了。
他们说,再凑不齐人,就要下山来抢,所以老朽这才——”
“这才看我这个叫花子,无亲无故,把我送上去送死是吧?”
车鸿罗继续磕头:“求壮士救救万千庆州百姓吧!”
小米神色复杂地看着年迈的车鸿罗,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去死。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江星烟搓着下巴,难以理解:“你就这样答应他了?他可是要你的命哎?”
“可我这条命,本就是为了西周的百姓。”
“那你一个人能撑多久?再有人死了呢?去抓谁啊?”
“这——”
江星烟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他老糊涂了,你也跟着胡闹,一封密信就能解决的事,非要钻牛角尖。”
小米捂着头辩驳:“他说,朝中有北洛细作,一旦将军你离开京城,就会前来屠城。”
江星烟更奇怪了:“那咱们这次行动,包括二皇子的急报,可是圣上当朝宣布的,怎么没见有人通风报信?”
辛追和小米的脑袋加在一起绞尽脑汁地想着。
“那是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局。”
萧枕淮推门而入,手里拿着萧傲的密信。
江星烟眯起眼睛看着他:“二殿下偷听我等说话?”
萧枕淮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想来看看将军醒了没,凑巧罢了。”
江星烟不愿过多纠缠,只问他手里的密信:“这是怎么一回事?”
“临行前,父皇就让我多留意庆州的动向,言明他们上报的铁矿石数量有异。
父皇说,在我提出巡查边关时,就有几个大臣面色巨变、眼珠乱转。
下朝后,他们就暗中往庆州传递消息,全被三弟抓住。
于是,我传往都城的急报,既是汇报情况,也是引蛇出洞的饵。
以三弟的能力,不会有探子能在他手下逃脱的。”
江星烟陷入了头脑风暴。
你们朝堂上的人,都是这么玩心眼子的吗?
这环环相扣的陷阱,够她想一辈子了。
不过也好,没了探子大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昨晚至今,可否有山上的探子,前来探听虚实?”
江星烟刚问出口,素墨就提溜着两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江星烟冷眼瞧着他们。
来自霍阎王的压迫感,让北洛细作浑身冷汗、跪地求饶。
“霍将军饶命啊,我们只是最底层的小喽啰。”
“他们都不愿意来,这才硬逼着我们来的。”
“我们刚一上城墙,就被抓住了,什么都没做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江星烟脑仁疼。
“闭嘴!”
两人鹌鹑一样一缩脖。
“你们的任务?”
“进城打听霍将军住在哪儿,还、还有——”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江星烟一瞪眼,这人瞬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如果霍将军没死,我们就连夜撤退回北洛。要是……”
“要是我霍辞死了呢?”
不明真相的都没觉得什么。
辛追和萧枕淮嘴角抽了抽,分得真清楚啊,一点隐患都不给自己留呢。
“……那就要即刻通知拓跋将军,恐怕要全面进攻西周。”
江星烟皱起眉头,霍辞真有这么大威慑力?
萧枕淮摆摆手,素墨就将两人又压了下去。
“孤昨晚已经飞鸽传书给父皇,让他以此为借口,抢占先机,向北洛发难。
最好能将境内的所有北洛商队全部扣下,让北洛陷入被动。”
江星烟惊讶地看着萧枕淮。
这人心思如此缜密周全,关键时刻还这么冷静,真是当皇上的好料子啊!
比那个箫重华可好太多了。
辛追眼神闪躲地往后稍了稍。
他也给将军去了一封飞鸽传书。
只不过,问的事情是关于阿星的。
她看着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体却一点毛病没有。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萧枕淮对霍辞躯壳下的这个灵魂,越发地好奇。
昨晚他请了大夫,把霍辞全身上下,好好检查了一遍。
连个油皮都没蹭破。
可辛追明明说,看到一个铁浮屠举起狼牙棒,结结实实地砸在霍辞身上。
霍辞的命兹事体大,辛追不会说谎。
再加上大夫也十分奇怪:“将军的脉象平稳,可神魂却浅淡虚无,似乎两相分离一般。”
萧枕淮想了一夜。
唯一的解释就是,魂魄受的伤,会反噬到自己的躯壳上。
那远在京城的霍将军夫人,是否危在旦夕了呢?
江星烟不知道面前的两人各怀鬼胎。
她回想着昨天郁结于心的游丝。
“铁浮屠,这真的没有缺点吗?”
“将军,你说什么?”
“辛追,你快把昨日前来救我时看到的场景一五一十地说来!”
辛追看到江星烟面色十分严肃,自然不敢怠慢。
一些当时未曾注意的细节都想了起来:“那些战马倒地的姿势非常奇怪,四蹄蜷缩着,似乎断了腿。”
江星烟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可就是捅不破那层窗户纸。
她烦躁地啃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尖。
萧枕淮蹙了蹙眉头:这么咬,不疼吗?
这时素墨从外面拿来一条大红猩猩毡,往萧枕淮肩上罩。
萧枕淮无奈地推拒:“这件太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还是穿那件银鼠的吧。”
“二殿下,银鼠的那件弄脏了——”
“打住!”
江星烟陡然轻喝一声,吓得素墨手一抖,差点把斗篷扔了。
“你放才说什么!”
“银鼠的那件弄脏了……”
“不是你,是你!”
江星烟急得都忘记了尊卑礼数。
被指到的萧枕淮也吓了一跳,急忙回想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越着急越想不起来,只能呆呆地望着江星烟。
“我说——”
江星烟直跺脚。
还是辛追脑子转得快:“二殿下说这件太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要换——”
“就是这句!”
江星烟眼睛亮了起来。
她想起骑着铁浮屠的战马往外奔逃时,它也是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把她甩飞出去,自己也没再能爬起来。
关键就在这里!
“太重了!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战马,都太重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
听到江星烟说这么一句,陡然明白了问题所在。
辛追狂喜,倏地站了起来:“将军,你是说铁浮屠并非战无不胜?!”
江星烟点点头:“看着可怕,可是机动性不强,消耗巨大。
才追了多久,就损失了那么多匹战马。
这要是在真正的战场上,要耗费多少?”
辛追激动地走来走去:“对啊,将军说得对啊。”
他猛地止住脚步:“不对啊,将军。
既然铁浮屠的缺点这么明显,他们就该藏着掖着,不让我们发现,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是。
怎么会提前让我们和他们作战,猜到他们的弱点呢?”
萧枕淮接过了话头:“这恐怕是因为上面的命令,本就不是用铁浮屠作战,主要是起一个威慑的作用。”
江星烟只觉和聪明人打交道十分舒服。
“不错。
既然拓拔鸿雪以我为一生之敌,就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可是他不懂人心。
要知道,我的身价可是十座城。
当时我独身一人,十几个铁浮屠赶来追击。
力量这么悬殊,无论是谁,都会想要搏一搏。
只是没想到,我会逃出生天。
所以,他们才如此着急地连夜派人来探查,我到底死了没有。
我想,现在山上的北洛贼子,一定乱了套了吧!”
萧枕淮抿嘴一笑:“霍将军要给他们加把火吗?”
江星烟一挑眉:“当然。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呢。
来人,传出话去,就说我霍辞重伤不治,快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