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气氛很是沉闷,坐在下首的五王妃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王爷,您说皇上和皇后娘娘会不会真是那个意思?”
姬康没说话,要说这上下千百年来,也没见过有年富力强的皇帝让位的,而且姬无欢如今刚平定了大魏,虽然还有一个蒙古没解决,但应该也不难了,他为何会要让位给自己?难道是真的不爱这锦绣江山?
姬康不信,饶是他从小被教导不许去争皇位,当他尝到巅峰权力的滋味时,也会心驰神往,姬无欢怎么会不想要呢?
“皇后还说了什么?”姬康开口问道。
五王妃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但臣妾看她的意思,是真的在指臣妾以后会坐上那个位子,而且今日百官去见她,她好似也在暗示迟早有一日这位子会是您的。”
姬康定定盯着自己的王妃,她素来聪明谨慎,不会胡乱猜测,再加之姬无欢的话,好似是真的要把自己往那个位子上拉。
他想不明白,但又觉得姬无欢没有理由杀了自己,只起了身慢慢走到门边,拉开门往外一看,才知天都黑了,一轮明月升上天空,圆润清亮,不带一丝杂质。
他轻轻叹了口气,只道:“圣心难测,现在皇上让我着手处理蒙古一事,便先做着吧,若有不对,再抽手便是,你这段时间有空多去宫里走走,不必探皇后娘娘的口风,且看宫人如何对你便是。”
若是姬无欢真的有意将皇位禅让给他,皇后也知道此事,宫人必然也都察觉到了点什么,进宫时多加观察,定是能看出些什么。
五王妃连忙点头:“臣妾明白。”
夜色下,沈卿今日算是玩得尽兴了,郑洛夫妇和张晓芳夫妇也都各自回家了,袁也真的得了那一壶药酒,倒是大方的都送给了郑洛拿回去研究。
马车上,沈卿看着窝在姬无欢怀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安安,慢慢将头也靠在了他的肩上,轻声笑道:“往后若是每日都能一家人在一起,不问世事,该多好。”
“会的。”姬无欢侧头看了看她,面上浮起一丝温柔。
沈卿想起白日见过的五王妃,莞尔:“她们还是不信,怎么办?”
“无妨。”姬无欢轻轻在她额头一吻,才继续道:“姬康有这个野心,我只要看到他的能力,这位子自然会给他,他也不会拒绝,接下来你要想的,是咱们出宫以后,去哪里。”
沈卿听到这个问题,倒真是认真想了起来,若说去哪儿,她最想去的,还是先回沈家。
“我们回沈家,可好?”她问道。
姬无欢莞尔:“好,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带着安安和小福一起,也许还能再生几个。”
沈卿:“……”
马车的轮子压在青石板的路上,不断发出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落在沈卿耳朵里,也变成了好听的乐曲。
安安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吧唧了一下嘴,傻呵呵的咧嘴笑了笑,翻了个身,在姬无欢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沈卿瞧着旁边的人和他怀里的可爱孩子,心中如同铺上了一层糖霜,甜甜的,又赏心悦目。
回到宫中,两人相拥睡下,接下来的两天也过得甚是安宁,直到胡和鲁入京。
沈卿没去多管胡和鲁的事,倒是夏娆进宫还带了些消息过来。
“是五王爷亲自去接的胡和鲁,安置在了行宫内。”夏娆提了一篮云桂坊的糕点来,云桂坊的糕点跟宫里做的不同,不仅花样多,而且口感好,安安尤其喜欢。
明柔接过糕点让人送去了安安的偏殿,沈卿才领了夏娆去外面凉亭坐下。
小福也被奶嬷嬷抱了出来,小福长得很快,看体格,隐隐有一种比安安要大的阵势,奶嬷嬷抱着小福在一边儿玩儿,沈卿便跟夏娆在亭子里说话。
“耶律晗有消息了吗?”沈卿问道。
夏娆提起这个便笑了起来:“五王爷倒是个有主意的,并不急着去抓人,干脆撤走了所有的人,待他们今日入京时,也只是悄悄盯着了,等安置行宫时,才命人悄悄抓了人,毕竟耶律晗不是胡和鲁跟前伺候的,抓走时也是悄悄进行,所以没人知道。”
“人抓到了?”
“嗯,抓到了,而且没闹出什么动静来,五王爷这次是做足了准备,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就为了逮他一个人,若是还闹出大动静,那就说不过去了,只不过明日宫宴,想必胡和鲁会找借口要人。”夏娆担心道,耶律晗也不知是自己临时起意还是受人蛊惑,这次抓到他,若是查不出什么来的话,往后怕还是有危险。
沈卿笑笑,倒是不担心这些了。
正说着,有人来传说五王妃到了。
夏娆惊讶;“您之前说的那些话,不会是真的吧。”真的把这位子让出去。
沈卿笑眯眯的点点头:“自然是真的,我跟无欢已经说好了,要去游历天下,天下这么大,我还没去过几个地方呢。”这么多年困在一地,若不是之前被掳走,她也许一辈子都会困在大魏,困在京城。
夏娆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您若是要走,也得带上我们。小公主和太子都还小,身边没个大夫怎么行。”
沈卿笑看着她:“我希望你跟郑洛能好好过日子。”
“娘娘怎么知道我们跟着您就不是好好过日子?”她略带几分羞涩的摸了摸小腹:“到时候游历天下,再买个山庄,置办几百亩地,当个地主也不错。”
沈卿瞧着她肚子,高兴道:“你不会也有身孕了吧。”
“才查出来的,一个月而已,不打紧。”夏娆笑着道,心里却是幸福而满足的,看着安安那么可爱,她哪里不想要一个可爱乖巧的孩子呢,而且还是跟郑洛的。
沈卿乐得不行,忙使人去准备封赏。正说着,五王妃已经到了。
她今日是隆重打扮过的,一身烟翠广袖绣缠枝莲华的宫裙,腰间挂着一块如意图样的上等青玉,一套嵌绿色晶石的金簪,衬托的她越发华贵端庄,行走间,衣摆只轻微摆动,瞧着便让人生出几分敬畏来。
她见到沈卿,快步走了过来,但见到她只是一身大红长裙,发髻也只简单挽了个髻,简单的很,蓦地红了脸,忙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沈卿亲自起身将她扶起,夏娆也跟着行了礼。
五王妃笑着让她起身了,但看着她恭谨的样子,想起她跟沈卿的关系,默默将她的态度记在了心里。
“娘娘在跟郑夫人说什么呢,这般开心。”五王妃坐在一侧笑道。
沈卿看着夏娆轻笑:“郑夫人怀孕了,我在想赐她点什么。”
五王妃见她竟是自称‘我’怔了怔,忙附和道:“刚怀孩子,一副百子千孙图或是送子观音之类的,都是极好。”
沈卿一拍脑袋忙点点头:“还是五嫡妹清楚,我处理这些事情实在处理不来,若是直接赏银子多好,往后她再来讨赏,打发百十两银子,缺什么自己去买就好。”
沈卿一番话惹得旁的宫女们也跟着笑了起来,明柔给她续了杯茶才道:“若是这样,娘娘可是省事了,郑夫人也省事儿了,若是其他的夫人小姐可怎么好,还以为您不看重她们呢。”
五王妃自然的接过话笑道:“既是公平对待,给谁都是银子,哪里还有不看重之说?”
明柔一顿,旋即笑起来:“还是王妃聪慧,奴婢这脑子可是转不动了。”
“那可不行,我成日不转脑子,你再不替我转转,往后这后宫就得被咱们给败光了。”沈卿打趣笑道。
明柔忙笑着认错,旁的宫女们知道沈卿好脾气,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五王妃在一旁看着,心里是非常震惊的,这位皇后娘娘仿佛根本没把这里当成威严与尊贵的后宫一般,与下人说话都是极为平易近人,还由着宫女们笑闹,仿佛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后宅。
正说着话,安安已经下学回来了,先是回了侧殿吃了糕点,这才乖乖过来。
“娘亲!”安安迈着小腿跑过来,看到夏娆也来了时,眼睛都亮了。
沈卿瞧着一团儿肉的安安朝自己跑过来,笑着眯起眼睛低声道:“这小子这么胖,往后娶不到媳妇可怎么办。”
五王妃愕然,也确定了这个皇后真的一点也没有皇后的架子,更别说威严了,便是小太子也只唤她娘亲而不是母后,难道禅位之事,是真的?
五王妃心里有些激动起来,但她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除了眼底的些微情绪波动,面上竟是没表现出一分,只笑道:“太子像您和皇上,将来必然也是兰枝玉树的人儿,如何会愁不能娶妻,娘娘多虑了。”
沈卿轻笑:“就怕这小子太胖,生生把他爹娘给他的好相貌都破坏了。”
夏娆笑着道:“您这样说小太子,万一他长大后知道了可怎么办。”
“不会知道的,你不说我不说,他从哪里知道去。”沈卿说完,安安刚好跑到边儿上,笑眯眯道:“娘亲,你们再说什么呢?”
“当然是在夸安安今日好好学习了,真乖啊。”沈卿笑眯眯捏着安安的小胖脸,感慨手感真好。
安安弯起眼睛点点头:“安安是个乖孩子,以后一定好好跟师傅学写字儿。”
“好。”沈卿点点头,挑了桌上一颗水果塞他嘴里。
今日日头好,几人坐在亭子里也不觉得冷,倒是夏娆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她还要去操办九王府的婚事。
五王妃看着沈卿只一心逗弄孩子,本起了试探的心思,但想起姬康临行前交代过的话,又都忍了下去。
小福许是饿了,哇哇哭了会儿,奶嬷嬷便抱着下去歇着了,倒是安安,精神足的很,被沈卿抱在身上,母子两优哉游哉的晒太阳剥花生,安安负责剥,沈卿负责吃。
五王妃一路陪着,直到天色将晚,才起身告了辞。
临走时,沈卿还道:“五弟妹若是无事,多来走走。”
五王妃望着她笑得真诚的样子,心里感慨万千,点点头,这才赶忙回去了。
安安笑眯眯望着她:“娘亲,咱们什么时候再出去玩儿呀。”
沈卿浅笑:“快了,很快娘就带你们去见你外祖母外祖父。”若是他们还在的话。
如今沈家是她心中唯一一块伤了,但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去了,她的心又安了下来。
迟些,姬无欢也回来了,吃过晚膳,跟安安玩了会儿,才拥着她入睡了。
宫中一片祥和,宫外却是没有一个能安眠的,五王爷府的门槛更是要被踏破了,因为所有人都听到了宫里传出的消息,如今接待外国君王的事也交给了五王爷安排,这事儿不是铁板钉钉的么。
只是门槛踏破,主角姬康却不在府内,而在地牢。
耶律晗被抓来后,一言不发,就算遭受鞭刑和火烙,也丝毫不张嘴。
姬康面色冷沉的看着被扔在牢房的他,寒声道:“你刺杀皇后娘娘,真的没有其他人指使么?”
“就算指使又怎么样?我乃是蒙古的大将军,你们胆敢这般抓我,就是跟蒙古下战书,你以为我蒙古都是孬人?”耶律晗讽刺的冷笑道。
姬康冷哼一声:“若不是你们蒙古王默许,你以为我是怎么将你抓来的?”
耶律晗面色一滞,才看向他:“不可能!”
“你现在已经在我的牢里了,他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还会没发现你的消失?既然发现你消失,为何这么久还没有人来责问本王?耶律晗,你真以为胡和鲁还会保你吗?”姬康道。
耶律晗咬牙,根本不信姬康,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多疑起来。刚开始胡和鲁知道自己刺杀沈卿一事败露时,是打算将自己交出去的,后来自己与他达成协议,只要他真的能杀了沈卿,让姬无欢痛不欲生,再借机出兵攻下大魏,便恢复他大将军之职,如今计划还未开始他怎么可能放弃自己?
姬康看着他面上情绪变化,便已经知道他信了,冷声道:“你若是不说,我一样会知道,但这人似乎让你成为替罪羊了。”
“不可能!”耶律晗大喝一声,踉跄走到牢房边狠狠捶打着牢门:“你不用在此逼我说什么了,你们胆敢这样捉拿蒙古的大将军,就等着蒙古的铁骑踏平大魏吧!”
他话才说完,外面匆匆忙忙跑来个侍从:“五王爷,有消息了。”
姬康看了他一眼,再回头看着耶律晗,淡淡道:“说。”
“是。”侍从应声,才道:“蒙古首领已经答应与大魏订立条约,三十年内绝不侵犯大魏。”
“怎么可能!”耶律晗不敢置信的问着,胡和鲁之前还说要踏平大魏,如今怎么就订立了条约。
姬康轻笑:“说说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样的,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去质问胡和鲁,如何?”
“你休想。”耶律晗冷声喝道,他并不如姬康聪明,纵然觉得姬康这样来问有鬼,但心里却被胡和鲁订立条约的愤怒所充斥着。
姬康见他嘴硬,也不勉强:“来人,此人不用留了。”说罢,毫不眷恋的转身离去。
耶律晗死死咬着牙,看着他真就这样走了,想了想,还是将他叫住:“等等!”
“想说了?”
“你当真会放我出去吗?”耶律晗质疑道。
姬康只是淡淡一笑:“你觉得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耶律晗的拳头节节作响:“好,我可以告诉你……”
姬康眉梢微挑,转头看着侍从:“去禀告皇上吧。”只要他们手里有了胡和鲁的把柄,就不怕他明日敢问他们要人,这次的和平条约,他便是不想签,也得签。
侍从心里还感慨了一下姬康这计用的高明,先是将耶律晗折磨的没有力气,再在他面前演一场戏,逼他愤怒,从而引他上钩。
一夜过去,沈卿醒时,身边人还在酣睡中。
她小心翼翼的在他柔软的唇上印下一吻,见他睫毛微微动了动,才轻轻扬起了唇角。
姬无欢眼睛也未睁开,抬手便将她捞在了怀里,声音低哑的问道:“睡不着?”
“是天亮啦皇上,该上朝了。”沈卿笑嘻嘻道,看到他分明的喉结,抬起手指头戳了戳,姬无欢忍不住笑出声,眼睛睁开低头便擒住了她的小嘴。
一番缠绵后,沈卿才张着嘴微微喘气:“你早就醒了不成?”
“我何时比夫人醒的晚过?”姬无欢打趣笑道。
沈卿想起前段时间的嗜睡,笑嘻嘻的不说话。
外面有宫女过来敲门,姬无欢应了一声,才独自起了身,还不忘将沈卿用被子裹得紧紧的:“外面寒,你迟些再起。”
“每日起那么迟,都没点皇后的样子了。”沈卿伸着脑袋瞅他,瞧着他一件一件的穿好衣裳,再抬手亲自挽好头发,满目喜欢。
姬无欢瞧着她的样子,这才走了过来,微微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笑道:“今晚胡和鲁宫宴,你想不想去?”
“可以不去吗?”
“当然可以,你最重要,左右这宴会也无趣,等完事后,咱们也可以收拾收拾出发了。”姬无欢笑道。
沈卿惊喜的从床上坐起来圈住他的脖子:“姬康通过你的考核了?”
“他还不错,守江山没问题。”姬无欢笑开。
沈卿欣喜的抱着他,小脸在他已经冒起胡渣的脸上蹭着:“那我今日就开始收拾。”
“别太明显了。”姬无欢温柔嘱咐道。
沈卿点头如捣蒜,姬无欢看着越来越像个孩子的沈卿,心里也越来越欢喜,也许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想起以前她跟自己念情诗的样子,不正是不正经的小孩子么。
姬无欢赶紧让她躺好,这才出门嘱咐宫女们迟些再进来伺候,而后便离开了。
沈卿裹着温暖的被子,看着他离开时晃动的珠帘,唇瓣高高翘起。
不过她知道,今天还是不该高兴太早了,因为早上迫不及待的起身,反而吃了寒气,没多久便感染风寒了。
下午时,她被明柔摁在床上,郑洛把过脉又开过药后才,才算是放心了些。
安安这两日也不能来见了,怕将感冒传染给他,干脆就让郑洛一并带着扔去九王府玩了。
安安跟张晓芳玩得倒是很好,张晓芳是个不拘小节的,成日带着他玩些新奇的玩意儿,正如两人现在正玩着从市集买来的斗鸡。
姬睿很是无奈的看着蹲在院子里看斗鸡的人,如今的张先生站在他身后语重心长的拍拍他的肩膀:“忍忍吧,再过几十年,你们都化成灰了,也就不烦恼了。”
姬睿哑然。
安安玩着玩着,忽然盯着张晓芳的肚子看了看:“叔母,你肚子里也有小宝宝了吗?”
张晓芳先是一怔,而后想起之前缴获的姬睿的画册,脸立马爆红,忙结结巴巴道:“谁胡说八道。”
安安眯起小眼睛嘻嘻笑着,奶声奶气道:“没谁说,只是娘亲才生了妹妹,夏娆姑姑又怀了宝宝,安安想,这个是不是跟娘亲的风寒一样,会传染的。”
张晓芳听明白他的话,轻咳两声,郑重摇头:“不会。”
“那怎样才会?”
这可难住她了,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就是知道那铁定也要说不知道啊。
但看着安安求知若渴的眼神,道:“等你长大了,亲了女孩子就会。”
“啊!”安安一副不解的样子:“九皇叔还没亲过你啊。”
安安声音不小,张晓芳忙捂着他的嘴,回头一瞧,姬睿已经走到了身后,顿时红了脸,将小小的安安往胳膊底下一扔,带着他就往府外跑了,边跑还边喊:“我带他去买糖葫芦!”让这小子嘴巴甜一点,别成日东问西问的。
姬睿看着跑出去的人轻笑,寒风吹来,他只觉得喉咙略有些痒,急忙掏出帕子咳了咳,等咳完,才神色凝重的去看帕子,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咳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