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魏尚会派人送到李家去的,这点李平安不用担心。
到时候他用剩下的一头牛,驾着牛车,载着家人回去就可以了。
他现在准备去城里买一些读书人的用具。
李云这孩子读书还是相当刻苦的,虽然每天都要忙大量家里的活,但是不妨碍他秉烛夜读,这笔墨纸砚乃至灯油的消耗都不小。
也就是现在老李家有钱了,搁在之前,可真的消耗不起。
他当年读书的时候,一年消耗将近四五十贯钱,现在朝廷科举取士在岭南一带也推广开来了,一年一百贯钱都未必能打的住。
先不说侍奉老师,需要束脩,逢年过年也送礼物,就单说买书,买笔墨纸砚,这个价格就不是一般的农门小户能顶得住的。
古人说寒门,所谓的寒门,并不是说他们这种种地的老百姓。
而是跟世族对立的庶族。
世族的称呼非常广泛,比如说门第、衣冠、门阀、阀阅等等。
人家过的是以家族为支撑,用门第为标准的日子。那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会打洞。
而所谓的庶族,则指的是家庭跌落的世族,亦或是势力较低的地主阶层,但有个前提,就是家里出过当大官的,否则连寒门都称不上。
寒门在朝堂上,都感慨,儒生无阀阅,所能不能任剧,故陋於选举,佚於朝庭。
虽然寒门过得凄惨,但是起码人家家庭殷实,一般的消耗禁得起,不至于读个书,就让日子过不下去了。
至于像是李平安这样的人家,他套用一个现代的词汇,那就是牛马家庭。搁他那个时代,都停止生育了。哪里会跟大康一样,每个家庭,都一堆娃娃。
所以他愿意让家里的孩子读书,增长见识,但是并不认为他们科举可以改变命运,因为没有关系,你科举也考不上。
考上了,你的名次也是别人的。
至于地方衙门组织的一些官员的选拔,更是先有了位置,再有考试,跟你牛马没有关系,你就算是满腹经纶也没什么用。
所以,公平这个东西,是一代人一代人的拼搏而造就的,现在的大康就是一坨屎。
李平安带着李鲲、李鹏在一家书斋里转了转,不停地咋舌。
他那个时候,就觉得读书很烧钱了,现在看书斋里的物品,才发觉,自己那个时候,大康开拓岭南才第二道,算是机会多,成本低的时候。
如今到了李云他们这一代,只能做韭菜了。
这县城里的正经笔墨纸砚,都贵得要死。
李鲲在一边儿吸了一阵冷气之后,对弟弟说道,“老弟,哥哥我就说读书人都是蠢货吧,天底下当官的,满打满算就那么几个,可这一家书斋里来来往往买书的读书人,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上百人,他们最后的结果都是当不了官。”
“还不如你跟着我好好习武,将来我当山大王,封你做二大王,不读书,该有的都有。”
李平安听着创业欲望满满的李鲲跟弟弟说完,给了这小子后脑勺一巴掌。
重新看向货架上的物品,贵,真贵,非常贵。
一尊砚台,都要五贯钱,真当老百姓都是蠢货啊。
李平安这边儿刚琢磨呢,就见一个浑身穿着补丁衣服的读书人,饿得走路都摇摆,掏出了一张钱票,买走了两尊砚台。
李平安很想说,你有这钱,买点牛羊肉,补一补身体多好。
但是看到那一双充满希望的眼睛,他终究是忍住了。
罢了,罢了,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烧。
李平安准备研究研究给李云自己做砚台了,甚至连纸张都准备自己搞。
但是书这东西,还是必须得买回去的。
前些日子,大张旗鼓地买书不合适,李家毕竟是个穷苦家庭,买多了容易被人怀疑。
甚至没准儿他前脚买了书,后脚就有人偷偷报官去了。说老李家有来路不正的钱财。
但是最近赚了很多钱,很多人家都知道老李家发财了,该花钱的时候,就不必那么犹豫了。
书架的不多,大康现在刚开始盛行雕版印刷术,但是印刷的书籍以佛经为主,甚至书架上还有竹简,着实恐怖。
至于其他的书籍,大多数都是书生们自己抄出来,拿出去卖的。
抄书人这个职业绵延了很久,战国时期张仪、苏秦二人,都是好学的积极分子,穷的时候就卖头发过日子,后来还是吃不上饭,就光着头靠给人家抄书过日子。
甚至于到了鲁迅先生的时候,还有个孔乙己抄书为业,窃书为生。
不过李平安看了看,心中感慨,这些读书人也真没节操。
现在的抄书价格,比自己读书的那时候,竟然贵了将近五成有余。
比如说时下比较流行的一本叫做《大康新语》的小说,作者不知道从哪儿道听途说了一些朝堂上的决策的东西,便写了那么本书。
读书人了解时政无门,就拿回来看。
李平安瞅了瞅,单单是这本书,就有二十几个手抄版本,而且很多书从第一页开始,就有文字上的错误。
李平安看的头发,一直翻到了比较靠前的基本,才发现了一本勉强他可以接受的。
这一本一看读书人在抄写的时候就比较用心,字迹也很是流畅,还有就是李平安看着非常眼熟。
这莫不是我哪个同窗写的吧?
李平安认真地盯着瞅了瞅,书斋的掌柜笑吟吟地说道,“平安兄,你真的是好眼光,这本书乃是南越国的书生胡德文抄写的,除了正文的圣人和臣子的对话之外,他还写了点评,以及事情大致的脉络,很适合了解朝中的大事。”
李平安吃了一惊,倒不是说对方的点评和事情的脉络写得有多清晰。
而是上面写着胡德文三个大字。
这家伙不是在宋家当清吗?怎么跑出来抄书了?
一边儿的李鲲则是惊讶的说道,“伯伯,你认识我三叔呀?”
掌柜的笑着抚摸着胡须说道,“你三叔勇斗周县尉的事迹广为流传,那日在县衙审问,在下也是亲眼目睹的啊,如何不认识。”
李平安拉了拉李鲲,示意他别乱摸,尤其是那些摆在书架底层的春宫图,小孩子还不到看这些书籍的年纪,他看向掌柜地问道,“这胡德文最近怎么抄起书来了?他不是在宋家做清?”
掌柜的想起了李平安跟宋家的关系,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说道,“现在市面上传,宋家跟反贼有勾结,胡书生虽然是读书人,但是不齿与此等人为伍,跑到官府告发,结果被县衙的官差乱棍打出。”
“现在胡书生没有了活路,一边儿在归康堂教流落到大康的南越书生读书,一边儿抄书为业。不过听说上面对他的付出非常满意,明年很有可能举荐他为官呢。”
所谓的归康堂,其实就是大康为了宣扬自己是天朝上国,建立的学府组织,主要是学习大康的官话,目的是为大康培养人才和带路党。
这些人有一定的机会为官,即便是不能为官,学会了大康的知识和风俗,也能回国,改变更多读书人阶层对于大康的认知。
李平安并未对胡德康的事情发表什么评论,而是最后选定了几本启蒙书,走出了书斋。
李鲲和李鹏两个小子,是不是的看着三叔手里的书,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完蛋了,听云哥说,三叔早就想让他们读书了。
他们正是每天玩耍的年纪,要是开启了读书之路,每天手心被揍得通红,岂不是在小伙伴面前很美面子。
刚才哥哥给自己说了,读书是浪费时间。
既然读书没有意义,那还为什么要读书?李鹏心里很是不解。
但是他不敢跟三叔说,老爹说无条件支持三叔的,万一等老爹回来,知道自己没好好听三叔的话,能活活打死自己。
哥俩在心里下定决心,是时候把三叔的孩子找回来了。
三叔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朝着他们使劲儿了。他就不信,有当爹的会放着自己的孩子不管,非要管人家的孩子。
买完书之后,李平安又在市场上逛了逛,得益于魏尚的大规模购置粮食过来,市场上的粮价没有回落,但总算是稳住了。
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等到回到市场的时候,李云正在跟李亮收拾摊子,还没到正午呢,家里准备的货品就卖得一干二净了。
李平安领着家人在集市上等了一阵,魏尚的手下人便将牛车送了过来。
众人看到牛车之后,都非常兴奋,尤其是李亮,拉着李平安的袖子说道,“三叔,我能不能试一试赶车?”
李鲲和李鹏刚才当着那么多人不敢动手,这一会儿,激动地从牛头摸到了牛屁股,连老牛拉出来的牛粪,都小心翼翼地用筐子装好。
李平安心里默默地给家里的孩子们点了个攒,真不愧是老李家的孩子,就是会过日子。
他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李亮说道,“你小子赶过车么?”
李亮摇摇头,“没有,但是咱家先前有牛有车,看我爹赶过,后来牛没了,爹赶过我,我大体知道是什么过流程。”
李鲲在后面捂着肚子笑道,“哈哈,我知道,大伯还会用鞭子抽大哥屁股!”
李平安提着李鲲扔到车上,苦笑道,“你要是能赶车回家,我今天做主给你二十贯钱,让你随便花。”
李亮一听,眼珠子瞪得溜圆,“三叔,真的吗?”
二十贯钱对于如今的老李家来说,可不算多,但是李亮活那么大,就没想过那么多钱。
他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牛头。
然后老牛直接把他给顶翻了。
李亮捂着心口,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李平安无奈,只能让崩溃的李亮先上车,而自己尝试着牵着缰绳,他也不会摆弄牲口,只能靠蛮力,生拉硬拽。
不过老牛好歹知道疼,不满地看着李平安的同时,尽量配合。
李平安顺着街道往回走,眼神一直盯着街道观察,市场上收的税多了,便开始重新加盖铺子,最近起了起码三四十家铺子。
有不少被吸纳的流民正在忙碌着,李平安琢磨着,那些老铺子,都有人在经营不好动手,这些新铺子,自己似乎可以盘下来一家。
就在赶车的时候,就听到远处有人高声喊道,“吁!”
李平安这才回过神来,他娘的,差点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