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有人掀开了书店的门帘。
来的人是个长满了络腮胡的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虎口处深厚的老茧，说明这是个精于武道的强者。
“黄书一百一本，名著五十，不赊账。”
陈阳挑眉扫了他一眼，当做没看见一样。
剑在书店里翻翻找找，良久之后，坐到了陈阳面前。
“你的执念，就是天下第一？”
陈阳出声问道。
“就因为这个，所以要让那么多北海城的普通人，替你殉葬？”
剑没有回答陈阳的问题。
他只是笑着，一言不发，那沐浴在黄昏里的笑容，一如六十年前在北漠初次看到他的样子。
自信，从容，甚至有几分狂傲不羁。
这人就是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剑——柳潇湘。
或者说，北海古王。
“这些年我琢磨清楚很多事情，但我不明白，一个用枪的人，为什么非要用剑争一个天下第一？”
陈燕皱眉道：“有意思么？”
北海古王忽然长舒了一口气，叹道：“没有意思。”
“我从小是个孤儿…”
“打住。”
陈阳懒得听卖惨的故事：“说重点。”
“我从小是个孤儿，家师精通所有兵器，成年之前他问我，究竟要学什么，我选择了枪。”
北海古王没有管陈阳，接着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懂。”
“因为枪是堂堂正正的兵器，是从容不迫，以一敌百的孤傲之物。”
北海古王有些缅怀到。
“从成年那一刻开始，我变选定了自己的路，也认识到了今后要做一个怎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你没见过真正的北海。”
北海古王叹了口气道。
“土地贫瘠，寸草不生。不适耕种，还经常被北面的民族劫掠。”
“我从记事起便在逃亡，好像走到哪里，战火就烧到哪里…”
“等我当上了一方的首领之后，这些逃亡的人，依旧还在逃亡。”
“那时我就想，要是有一个地方能够保佑我的子民太平，让他们吃饱穿暖，那该多好。”
“所以呢？”
“所以我想做一个有能力庇佑他们的人，一个真正的领袖。”
北海古王目光灼灼的说道。
陈阳问道：“所以你就将他们全部带到了这轮回之中？”
北海古王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那是后来的事情。”
“我的一生都在斗争。”
“起兵之时，与天斗地斗，与当地的土匪官兵斗。”
“到了朝堂之上，与腌臜之人斗，与富贾豪绅斗，”
“再到后来，兵出北海，又与异族斗。”
……
“乱世里想要安身立命，不觉间失去的却越来越多。”
北海古王叹了口气。
“但我无愧于心，我终于还是做到了一个首领该做到的，给了我的子民一片安宁。”
陈阳大概懂了。
“所以当你发现自己命不久矣，而西凉和周边几国都虎视眈眈的时候，便决定迁都，来到了鬼门关外…”
“并打算将北海所有人，都带到一个理想的乐土里。”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笃定鬼门关里能有这样一个无瑕的轮回世界。”
陈阳不明白。
“我没有那么肯定。”
北海古王的眼神有些落寞。
“在我年迈体衰之时，北海确实不行了。”
“我没有留下子嗣，而当时征战南北的兄弟的后人，则各个心怀鬼胎，想要在我陨落之后，分一杯羹。”
“我苦思冥想，找不到任何好的办法。”
“最后，一个女人给我指了条明路，她往我眉心刻下五个字，给我说了这样一个理想的世界，她说只要有这几个字，我就不会在轮回中迷失，就能让我的子民们一直在理想的世界里安然无恙。”
“字？”陈阳皱眉。
“没错。
“将来的某一天，有个男人会带着其中一个字来找你，到时候你把他要的东西给他。”
北海古王接着说道：“这是她的原话。”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
北海古王点了点头。
“可惜我不知道，这一等就是这么久，从进入到这里之后，已经过去了数百万年…”
“……”
陈阳忽然感觉心里一紧。
有的时候，清醒反而更加让人痛苦。
若是所有人都不记得你，那么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在不久之前，道士让陈阳进行选择的时候，陈阳给出过自己的答复。
那就是没有意义。
而面前这个男人，就这么一人在这里不断地看着一切开始，看着一切终结。
在反复中，不断地强调着自己的责任。
这样一个人，就连死之后，也清醒的在庇佑着他的子民…
陈阳的情绪一时间有些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是武断，还是担当？
很难说明。
“所以你心里的执念，那座没有在轮回世界显现的北海城…”
“你不希望它出现，一方面是因为你不敢肯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你替千万人做了决定，对北海的百姓心存愧疚。”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北海城，本就是一座不该出现的城。”
陈阳叹了口气：“一座若是有更好出路，根本不会出现的城池。”
北海古王又笑了。
这一次，笑的格外的苦涩。
“用剑不适合你。”
陈阳说道：“即便是百万年过去，你还是放不下，但这恰恰说明你确实是个用枪的高手，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或许吧。”
“年少成名，鲜衣怒马快意江湖…”
北海古王看着自己手里的剑，轻声笑道：
“要是当初选的路不一样，是不是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不至于此。”
“我们不一样，我可替你回答不了。”
陈阳打了个呵欠。
“我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没有那么重的包袱。你会将责任揽在身上，而我只会尊重个人选择。”
“是这样。”
一切就这么在平静中结束。
剑掀开书店的门帘，朝着夕阳外走去。
冬日斜阳洒在他的身上，没有很刺眼。
四个字符接连从他的身上飘荡了出来，连带着陈阳胸口纸张上的字符，朝着后者的眉心之处汇去。
北海古王宛如解脱一般笑着，转过身，从胸口之处缓缓飘出一枚漆黑色的玉玺。
“我的任务结束了，从今往后，我也会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若是你某天来到此地，看到这天这地，这冬阳这晚霞，别忘记我们曾见过。”
“……”陈阳有些无语：“你是基佬么？”
“哈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