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汪芳回了趟小城。刘大吹在小城有位关系不错的战友，叫老吴，老吴儿子要结婚了。
年初俩家见面时，老吴说起儿子的婚事，请汪芳统领后厨。汪芳一口答应。周围熟人家办喜事，汪芳最喜欢凑热闹帮忙。
但是中间隔了个兵荒马乱的春天，再回到小城时，老吴委婉地对刘大吹说，弟妹不用帮忙了，人手也够了，直接来参加婚宴吧。
汪芳于是明白，少了一只乳房的她，即使现在恢复得不错，也已经是不完全的人。小地方的人结婚讨个吉利，参与喜事的幕后人员，也要父母双全的，生儿子的，身体完好的。
她知趣地退出了这场喜事。
来了小城根据地，她就住了几天，省得刘大吹往回跑。每日里做做饭，收拾家，逛逛早市。空里打打毛衣，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她在刘大吹身边，至少他吃饭上讲究了很多。两人照例有的聊。有句烂大街的话：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说的就是他们这对夫妻。
有几次聊到宋美丽，刘大吹说，和中年妇女在一起工作，要经常忍受她的愚蠢。
汪芳就问如何蠢了？
中年妇女和中年男人是天敌，互相嘲笑对方的短板。因为他们都热爱年轻新鲜。
刘大吹列举了一二三四五，让宋美丽打老虎，她打了老鼠。
汪芳就笑，觉得宋美丽在工作上实在能力一般。但是人家出身不错，有个当官的老公。
刘大吹不屑地说：她男人当那个官还叫官？就是挂着科级干部的名堂，啥权没有。
汪芳：挂着名堂，就有钱拿。
的确，国企里干部和职工的工资差别不大，奖金分配就拉开档次。所以，薛可用的收入要比刘大吹好很多。
男人比男人，就像两头猪过磅，轻的那头先要气死。刘大吹说：明面上那点高收入，都是有数的。老刘我的油水，看看这肚皮就知道。
汪芳一下明白，刘大吹最近又搞了很多外快。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上缴国库，让老婆有数。他们的模范关系，因为这场病，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同了。
汪芳说：你油水多，先把海涛姥爷的养老钱还上吧。
刘大吹哈哈大笑，捏着自己的肚皮说：芳芳，拿刀来，割下给海涛姥爷送了去。
刘大吹以此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汪芳也就假装糊涂不再追究。
2
这天汪芳去逛超市，遇上从前的经理，经理说鱼市的那位员工月底要辞职不干，问汪芳愿不愿回来上班。
当年，她是爱岗敬业的优秀员工。
汪芳有些心动，尽管小城熟人们看她的眼神当她是个病人，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活过来了，听着早晨的鸟鸣都莫名开心，她心里有股升腾的热气。
她当时没有答应，回家后跟刘大吹商量。
刘大吹一听火了：你以为你是什么材料做的？还想去卖鱼杀鱼折腾自己的身体！你记住你是个病人，和以前不一样了，老实回A城养着去。
汪芳反问：你也觉得我是个病人吗？和以前不一样了？
刘大吹：以前俩奶子，现在一个奶子，你说一样不一样？
是啊，能一样吗？从前，她胸前的兔子活蹦乱跳，刘大吹夜夜拥着私语。如今，她的胸是他的禁区。
连她自己，看到胸前少了的那个山峰，都冒出自卑来。更何况别人呢？
刘大吹看见老婆的眼睛里有泪，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于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吃：芳芳，我的意思是你别累着，要想干活，也要等你三次化疗后看看身体恢复情况。
汪芳：咱家也不是地主家，你一个人挣钱有数，我能帮点是点。
刘大吹拍着肚子说：你看看我肚子里油水，谁说没钱？你用钱的时候，拿刀随便割。
汪芳说：好，我这就去厨房拿刀。老刘，你把肚子亮出来等我。
说着，她真的往厨房跑去，假装拿刀。
其实，她要拿刀切菜。
3
第三次化疗前夕，汪芳决定回A城去。
从早上开始，她就忙活着蒸上几锅包子，包上一些饺子冻在冰箱里。给刘大吹办点食儿。男人再勤快，老婆不在家，吃饭都是凑活着。
刘大吹早上出门前，拿了一些蒸好的包子带着，说是给办公室里小李小张的，这些年轻人懒，经常不吃早饭。给弟兄们加点粮草，他们就会卖命工作。
汪芳还说：要不要给宋美丽带点？她做饭也稀松平常。
宋美丽摔断腿的那些日子，汪芳照顾过她一段时间，知道她的厨艺小学都没毕业。
但刘大吹说：小李三个，小张三个，拿六个包子就行。她一把年纪，工作干不好，饭也做不好，活着啥劲啊，不伺候！
汪芳笑着说：你不伺候，人家薛可用在家伺候呢。
刘大吹：薛可用可没工夫在家伺候老婆，出差去了。
汪芳：你啥都知道。
刘大吹：宋美丽在单位里没啥事，就到处找人聊天。闲人话多。薛可用要是没这个官衔，宋美丽也没这么好的差事。
汪芳暗自知道薛可用的花花肠子，但两人依旧挂着婚姻的羊头卖狗肉，婚姻这个壳子是有用处的。
汪芳这个饲养员给刘大吹办了很多饭，放在冰箱里，然后收拾好家，等着下午就回A城去。刘大吹单位这两天整改库房，他作为主任忙得跟陀螺一样，因此不能开车送老婆。双城之间有很多私家拼车群，服务周到，接人送货送到家口。
她等着私家车来小区门口接她。
午后，她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从前干这些活，都是小意思。毕竟是动过大手术的人，明显感觉到体力不支。怪不得刘大吹得知她想要去工作的意思后，大发雷霆，说话难听呢。
他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她就是一棵黄瓜秧子，看起来鲜绿，其实不结果子。要是去上班，也没有好状态。他的粗暴态度，也是为她好。
也许从生病以来，她是有些小心眼子了。
家里的门铃响了，很急切的，门外像是有个催命鬼。
汪芳站起来，去开门。
4
她从未想过，这一扇门打开，世界从此不同了。
门开了，两个年轻人架着刘大吹往里塞，汪芳心里惊慌，闪到一边。紧接着，进来一个高粱秆子，把门关了。
是薛可用！
他不是出差了吗？
汪芳努力镇定了一下说：薛经理，请坐请坐，都别站着。
两个年轻人还是用力架着刘大吹。刘大吹像文革期间遭批斗的反革命分子，低着头。
薛可用倒是坐了。
对汪芳说：嫂子，对不住了，刘大吹犯了事，只能请你来论断一下。
汪芳：薛经理，我家男人真犯了事，让警察来拿他，你这样绑着他，恐怕不合适。
刘大吹被两个小伙子摁着，一声不吭。
薛可用：你让刘大吹说说他干些啥，我该不该绑他。
两个小伙子把刘大吹的脑袋扬起来。汪芳看到刘大吹脸上有伤。
她很心疼。早上出门前，他在镜子前照了照。她还开玩笑说：这是去相亲吗。他说：找个小婆去。
薛可用声音严厉起来：刘大吹，你说我绑你来亏吗？
刘大吹不说话。
薛可用站起来，扬起巴掌，对着刘大吹的脸左右开弓。
你把我当傻子啊，你跟你老婆说，你干了些啥。
汪芳听见刘大吹说：老婆，我对不住你。
薛可用又一巴掌打下去：对不住谁？
刘大吹：对不住你。
薛可用：干啥对不住我。
刘大吹短暂的沉默。薛可用的巴掌又来了。
刘大吹小声说：跟你老婆上床。
又忽然大声说：是你老婆勾引我。在库房里主动拉着我的手摸她的奶子。
薛可用：摸了奶子又干啥？
刘大吹：摸了奶子要是不上她，就是对女人的侮辱，干脆来了买一送一。
薛可用：她那么小的奶，还有人稀罕。
刘大吹：总比没有强，是一对健康的奶。
这是一场与乳房有关的事故。汪芳的心，轻飘飘地飞走了。
薛可用继续审问：在库房里干，怎么干到家里来了？
刘大吹：今天小宋请假说身体不舒服，我本来想给她送几个包子的，没想到我一到你家，她就抱住我，我就顺手送她点安慰。
话音刚落，薛可用就动了脚朝刘大吹身上踢去。刘大吹发出沉闷的惨叫声。
那次给丈母娘家送鱼，薛可用就发现了端倪。户外队伍的牡丹来送玫瑰的行李，薛可用几句话便套出来一个事实，玫瑰在第二天的户外行程里溜走，去了附近的县城玩耍，刘大吹那天，刘大吹正好去县城他们集资的工厂参加年中庆典活动。
两人就在县城鬼混了一天。户外队伍回到A城，要还租借的车，牡丹就把玫瑰放在车上的户外装备送了回来。那牡丹和玫瑰关系不咋地，事后打电话说行李被老太太家的保姆接走了。
薛可用心里有数。
偷情的男女就是馋嘴的猫，有了一次还有无数次。薛可用这个中文系的高材生，能混到科级干部的位置，肯定比一般喽啰有脑子。他钓了那么多鱼，不仅仅在鱼，总能悟出一些人生道理以及厚黑学。时机成熟，就一网打尽。
他认为老婆这次偷情，是对自己的侮辱。因为偷的人是他的仇家刘大吹。
他有多恨啊，一脚脚地踢上去，这个男人的叫声让他有复仇的快乐。
窗外鸣蝉呱噪，枝丫疯长，世界纷纷塌陷，汪芳像跌进了一个猝不及防的梦。
梦中，她去厨房拿了一把刀，交给薛可用，冷冷地说：他肚皮上的肉多，你随便割，割了喂狗炼油随便。还不解恨，把他的老二也割了。男人嘛，都没脑子，只有鸡巴。割了就没那么多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