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敏的右脚面子烫伤了。医嘱不能穿鞋袜。但此时是严冬，小敏担心拉下课，每日里给自己受伤的脚缠上保鲜膜，坚持着去上课。
本来烫伤算不上太严重，但受伤的脚丫子在不透气的保鲜膜里不但不见好，反而越发严重了。每天晚上抹药，小敏都忍着剥皮的痛苦。药膏和创面产生的化学反映发出难闻的味道。
她是个敏感的姑娘，能轻易地捕捉到别人话语和眼神里的东西。
她每天照常上下铺，很害怕又有一把暖瓶突然出现在脚下，把她的左脚也烫伤了。
宿舍里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诡计，她的心常常掉到一个黑洞里。那是她少年时期跌进去的黑洞，抑郁那个魔鬼披着文艺的外衣，却暗暗伸出利爪，撕了她。
这次意外，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创伤。
她忍着不掉一滴泪。当海涛一米八的大个出现她眼前，她把脑袋贴到他怀里去，哭了。
海涛看了她的脚，顾不上儿女情长，当即带她去医院处理伤口。
处理伤口是在门诊做的，医生仁慈，让海涛进去陪着。
没有麻药，医生就用专业器具清理掉了感染的创面，等于从脚面上把坏肉生生挖掉。
汉语言浩大，该抓哪个词来形容这种痛呢？。
海涛握着她的手，看她疼得五官都有些小小的变形。他就把了一只手放到她嘴边，说：你咬我。
小敏不舍得咬他。
他就掉了泪。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废物一个，保护不了自己女朋友。
终于处理好伤口。海涛背着小敏从医院里往外走。
小敏倒是如释重负说：好像生了个孩子，但我不想回宿舍去养身体，海涛，你住在哪个宾馆，可以让我借宿一下吗。
正如刘大吹所料，到了月底，海涛身上没多少钱，他赶来小敏这里，给自己定了最便宜的旅店。他没想到小敏提出要和他一起住。但他觉得这个主意并不过分，若是小敏在女生宿舍，他也不方便在雌性动物的地盘上照顾受伤的母兽。
但是，海涛为了省钱，住的旅店太寒酸了，也许该换个像样的。
小敏：海涛，就算你住狗窝，我也愿意跟你在一起。
于是，海涛心里带着惭愧，把受伤的小敏带回了狗窝。
2
小敏从来不知道，学校不远处还有这样的私人旅馆。
房间的设施本着节约的精神，仿佛是上个世纪淘汰下来的，床是简陋的钢管床，即使睡着一只猫，翻个身也发出巨大的咯吱声。奢侈的是，竟然有两张床。
床头柜刷了厚重的白漆，妄图掩盖那张沧桑的脸，但是抽屉拉出来就想出轨，不想回到旧相好的家里。
地面是斑驳的地板革，遍布烟头烫伤的痕迹。有多少家伙在这里搂着廉价的妓女，抽了廉价的事后烟。
或者进城卖了一天的菜回来，数数兜里的票子，攒攒又能交得起孩子的学费，开心地抽一根粗劣的卷烟，不小心把被子烫伤了，就怕老板因此扣十块钱。
世界上的旅馆从来盛满了流动的故事。星级的带着钱的享受，低级的，也流露出钱的狰狞。
海涛很惭愧。对小敏说先休息一下午，到了晚上，他会换一个更好的。
但小敏莫名地兴奋，说：换什么换，房子只是一个壳子，和皇帝住在一起的妃子未必幸福，和打柴的樵夫住茅草屋的，也许是幸福的仙女。
海涛很感动。用力地抱了小敏。觉得这个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很大的能量。暗暗发誓要让心爱的女孩子当幸福的仙女。
当天晚上，海涛问小敏吃什么。小敏说好久没吃方便面了，她就想吃一大碗热热的方便面。
海涛就去买。
旅馆楼下不远处就有一个便利店。海涛多要了一个卤蛋，还有一包瓜子，他记得小时候的小敏在她家吃瓜子时，小牙嗑瓜子无比灵活，一会儿一把瓜子皮。
她像只调皮的小耗子。
掏钱的时候，海涛数了数包里的钞票。惭愧又来了，他怀疑小敏知道他的拮据，故意说要吃方便面。
拿什么让人当仙女呢？原来一桶方便面一个卤蛋一包瓜子。
但两人吃得热火朝天。一个卤蛋，小敏非要分一半给海涛。
饭后吃瓜子，两人比赛谁的狗牙厉害。小敏一会儿就磕了一堆皮，海涛是个落后分子，但手里攒了一把剥好的瓜子，留给小敏吃。
睡前，海涛帮小敏洗了没有受伤的那只脚，又给小敏的伤脚擦药膏，他的动作很轻。小敏就把脑袋拱到他怀里，他身上有一种好闻的青草气息，那是干净的年轻男子的味道。
她闻到这种青草气息，时刻出逃的心就安然放回肚子里。
脚面的疼把她拉回到现实来。海涛已经均匀给她的脚抹了药膏。他端详着小敏的两只脚，又心疼的神情黯然，说：全世界最漂亮的脚丫受伤了。
他小心地亲吻了那只受伤脚丫的脚趾头。
小敏马上说自己有一只红烧猪蹄。于是海涛就啊呜啊呜地假装吃猪蹄。
小敏的笑声找不到暂停键。她似乎好久没这么开心地笑了。她和海涛在一起，仿佛那个黑洞不曾有过。
相恋的两个人就这样大胆同居了。
晚上，他们睡在不同的床上，故意翻身试探上个世纪的床是否结实。两张铁床发出巨大的咯吱声，外面还以为这个房间在闹地震。
古老的床承受住了年轻身体的试探。然后，他们盖着有挥之不去油烟味的被子，他们的手伸出来，痴缠在一起，中间隔着窄窄的过道，他们的心没有距离。
直到梦这个贼潜入，悄悄松开了他们的手。
3
当恋爱遇见钱这个王八蛋。
海涛怎么可能只舍得让小敏吃方便面呢。他会变着花样给她买东西吃。
钱包里的票子像一个个浪正在褪去，露出狰狞的岩石。
他给小敏温情和照顾，但没有钱能走多远呢？即使和樵夫住在一起，樵夫每天还打柴换几定银钱，给老婆孩子买只烧鸡呢。
那晚他背着小敏去吃上海蟹黄包，薛可用跟小敏的通话他也听了七八分。他甚至深深理解那个据说很有才的薛经理。他要是将来有个女儿，和男朋友住在寒酸的旅店里，快要弹尽粮绝，当爹的非要疯了不可。
他第一次开始为钱发愁。
小敏倒是转了钱给海涛。海涛要面子，坚决不要女友的钱，说自己还有。
小敏说，她问爸爸要了三千块买圣诞礼服。但圣诞那天也不知道自己的脚伤能好吗，她不希望瘸着脚穿着礼服去看舞台剧。严重不搭。
只要你坚持换药，圣诞节前一定会好，你就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看喜欢的舞台剧了。海涛安慰小敏说。
小敏忽然夸张地瞪圆眼睛，说：really？
海涛笑着说：这不是你的风格，这是你朋友李鱼的样子。
是的，小敏故意在学李鱼。好久没有李鱼的消息了，人在恋爱中，都会犯重色轻友的病。她只希望她好好地跟美国假洋鬼子恋爱，别打老头子的主意。
两人扯到李鱼身上，小敏就把钱这回事不当回事了。从没有为钱发愁的女孩子，是不会想到别人为一个包子发愁的。
这天下了起雪来，小敏看着自己的脚丫子对海涛说：我觉得有些好了。海涛，你去买两个红烧猪蹄，一瓶低度小酒，我们啃着猪蹄喝着小酒，假装红泥小火炉吧。
海涛领命而去。
4
旅馆所在地是个宝藏市井，藏着各种小吃。卖熟食的店铺都有好几家，下雪天他们是不舍得休息的，能多赚一个是一个。
但是海涛的钱包好瘦啊。除了猪蹄，他还想买点卤牛肉，还有小敏喜欢吃的猪肝。
就怕付款时捉襟见肘。
他这个多穿二尺布的男儿，原来是个绣花枕头。他感到深深的耻辱。
他怎么老有这种感觉呢？
实在不行，他就找朋友借钱，救救急。
他好像从来没跟人借过钱。
为了这次叛逃，他把旧手机卡关了，用了新的和小敏联系。这回又换上旧的。
旧卡换上后，手机来了第一条信息是关于银行卡打款的，一笔两千块钱。
原来神话故事是真的，仙女送来了吃喝。
此仙女却是海涛的母亲汪芳。也算是个老仙女。
汪芳给海涛留言：好几天没你信了，老妈我有点担心，但并不十分担心。千万别出去借网贷，更不要卖肾。没钱找你妈，老妈我现在在宾馆上班，多上几个夜班，一个月能挣快四千呢。
下雪的夜里，海涛被这份母爱暖得有些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