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美丽说过，婚姻的虱子太多，她都不想拿了，一旦咬到自己的女儿，她便毫不留情除根。
只可惜，因为这腿伤，她如笼中困兽，也做不了什么。
但她还是做了点什么。她把小敏和李鱼合照中的红杯子圈出来，给薛可用发射了一颗炮弹：别忘了拿走你的杯子。
薛可用装死。
这令宋美丽更抓狂。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破事，不过是腐烂的食物又来了一只苍蝇。但这次与她女儿有关，小敏要是知道了，会是致命打击。
早些年两口子闹离婚的时候，小敏的抑郁像是一场雾霾，看不到头。如今好不容易有些阳光的样子。革命战果来之不易啊。
小敏在大学里其实没多少朋友，遇见那个爱丽丝，就好像谈恋爱一样，一头撞上去。
没想到爷俩口味撞在一起。
她使出杀手锏：闺女要是有什么不好，你老母在我手上。
薛可用终于回了：王尔德他老人家说：生活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我们人自己。生活是单纯的，单纯的才是正确的。
宋美丽家的隔壁的确住了户王姓人家，男主人是个高工，不叫王尔德，叫王中德，她便骂了句：我不听老王怎么说，我要姓薛的有个交待。
薛可用：女人个个是小说家，脑补剧集十八集。
便没了下文。
其实，他心里很惶恐。
因为这天夜里，小敏发信息给他，问家里的宁夏枸杞还有没有，她再从淘宝上给他买点。顺便再配点小菊花。
因为枸杞起初微甜，后来略苦，配以菊花，口感更好。薛可用习惯放三个小菊花外加一小把枸杞。
当他手持奶茶坐在高铁上，才想起来自己的保温杯。宋美丽发图旁敲侧击后，他心里飞出一只惊鸟，小敏是个心细的孩子，千万别对保温杯起了疑心。
好在，小敏只是问了枸杞的事儿。他便说，家里还有些枸杞和小菊花，不要买多了，多了就不新鲜了。
小敏又问他学习情况。
他说，虽说是党校学习，但一点不含糊，有点军事化管理，每天上课下课一定签到打卡，还有小测验，因此晚上在宾馆房间里还要背各种文件，感觉比你们大学生都紧张。
小敏：爸爸你悠着点。
他说，过去人家总说爸爸这点芝麻官是靠了姥爷，现在他憋着口气，倒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再上一层楼。其实他对于当官没什么兴趣，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但是他作为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心里始终有理想主义，不说为国家这样的大口号，就是能单位做些什么，也心甘情愿。
他说得自己都信了。
小敏说：爸爸你是最胖的。
最胖就是最棒。这是小敏常说的玩笑话。
薛可用因为这句话，悬着的心暂时落了肚子。
2
李鱼打完针后的下午，和小敏两人在书店泡了一下午。
台湾的诚品书店到滨海新城来，摇身一变：成品书店。就像永和豆浆在小敏所在的小城，名字叫永乐豆浆。
李逵和李鬼。世界没真相。
泡完书店，本来决定留宿一夜的小敏，突然决定连夜坐高铁赶回去。
李鱼恋恋不舍：学校招待所都定好房间了，敏儿，难道你要我独守空房吗？
李鱼喜欢叫小敏为敏儿。小敏爱喊她的英文名字爱丽丝。
小敏：你打电话退了吧，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系里明天上午有志愿者活动，刚接到的通知，要是明早赶回去，恐怕来不及了。
李鱼只好打电话退了房间，非要请小敏吃了火锅再走。
两个姑娘去吃旋转火锅。
小敏体贴地提醒李鱼不要吃辣，她自己弄了很辣的调料。
吃饭间。小敏问李鱼：我想看看我姐夫。
李鱼惊了下：谁？
小敏笑起来：你最心爱的蓝朋友啊。
李鱼心里划过一道闪电，心里想，你姐夫我最心爱的蓝朋友不是你爹吗？
她也笑着说：你说美国那位吧，老学究有啥好看的。
小敏非要看美国男朋友的照片。
李鱼于是扒拉手机，把一张照片给小敏看。
一个四眼狗的男人，长相清秀斯文，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站在加州阳光沐浴下的棕榈树边，展望未来，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小敏说了声：姐夫好帅。爱丽丝，我真羡慕你，那么多男生喜欢你，而我是没人追的丑小鸭。
李鱼停下手里的筷子，扭着身子对小敏说：敏儿，不要这么说，你是一个内心特别纯净的人，你有很多不被发掘的一面，我比你更知道你的好，欣赏你的美，无论我有多少加州男友，敏儿在我心中的位置无人代替。
小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爱丽丝，你个野心家，你准备有多少加州男友呢？
李鱼：至少两个吧，分你一个好看的，我要照片上这个次好看的。
两个姑娘把火锅吃得热气腾腾。
3
开往黑夜的高铁上。小敏给薛可用发了问候的信息。
她如此爱爸爸。
小时候，她就能敏感地看出爸爸在姥姥家的地位。每当爸爸在姥姥家不开心时，就喜欢站在小小的后阳台上抽烟。
姥姥家的大房子有个后阳台，连着厨房。平时用来盛杂物的，薛可用默默地躲到这里，点一支烟，在明明暗暗里，平衡一下上门女婿这个外来户的失落心情。
厨房和后阳台之间有扇门，小敏总是默默站在门后，通过香烟的明灭看着自己的爹。她总是害怕他想不开会跳楼，她无法想象没有爸爸的人生该是多么痛苦。
当薛可用抽完烟准备返回室内时，小敏像只灵巧的耗子溜了。
薛可用其实也感觉到了女儿的爱。他觉得和宋美丽结婚的最大价值，就是生了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孩子。
发完信息，小敏想：妈妈那么一个粗心的人，知道我要赶夜车回学校，还再三叮嘱。爸爸，你这么细心，都不问一声我在干嘛。是假装知道我依旧在学校按部就班关灯睡觉？
世界上有很多相同的保温杯，小敏记得爸爸用过的那个杯子，logo处磕得少皮没毛，只剩一半的英文。她曾经跟薛可用开玩笑说：小日本的东西也不是铁打的，很可能像爸爸说的那样，是打铁的。
李鱼桌子上的红色保温杯，就是一半的英文。杯子里，尖头的宁夏枸杞并不巨大，上面飘着三朵菊花。
世界上有一样的爸爸吗？
老太太那句：这个闺女像他爹。
李鱼的信息：不要进病房。
…..
世界是怎样一个芬芳的大苹果啊，咬一口，不是唇齿间酸甜的汁液，而是一个个苦涩的虫眼？
第二天早上，宋美丽打女儿的电话，关机。
学校里也没有小敏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