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了一群鸟。
吃了一顿饭。
火锅是回城吃的。他们去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食们挂着油亮的嘴唇往外走。
一进门，遇见刘大吹和两个朋友在前台，三人为抢着付账，争个你死我活。
刘大吹响亮地说：到我地盘上来，哪里有你们掏钱的份儿！
路人甲响亮地说：哥你这话说的，到你地盘上来有哥在，也就是我地盘，我的地盘我做主！
路人乙：你们俩都别跟我抢，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俩来我地盘，办完事就走，我还欠你们一顿饭。
三人大约也喝多了，拉拉扯扯的，服务员笑而不语地看着这出毫无新意的舞台剧。小城以钱多人傻速来著称，每个饭店都在上演抢着付钱的好戏。
最后，刘大吹败下阵来，把付款的权利拱手相让：我不跟你们挣了，论年龄，我最老，老了吃饭都比不过年轻人。论个头，你俩一个比高一公分一个比我高三公分，你俩伸手够着星星月亮，我是够不着的。罢了罢了，和谐社会文明你我他，我一边去。
剩下两人，假装争了一阵儿，最后服务员接了路人乙的钱，果然个子高的不但费布料还胳膊长。
刘大吹笑吟吟地回头，薛可用看到了一张油光光的嘴唇。一看就是酒饱饭足的样子。
又见宋美丽拄着拐杖而来，口红被风沙吃了一些去，嘴唇是个地图。后面还跟着俩美丽的大姑娘。他准儿媳妇小敏好久没见了，还是瘦瘦的文弱的样子。还有一个姑娘，长得挺好看，不认识。
刘大吹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薛经理。
薛经理从鼻子里送出一个字，算是答应。
他死烦这个这家伙。
刘大吹又跟宋美丽说：周一单位里分了一箱苹果，我让小张给你送过去。
宋美丽说了声好。顺便抿了下嘴唇。她后悔没有补妆。
2
到了预定的桌位前，薛可用先把老婆安顿好。刚要落座，李鱼在他身后说：叔叔，后脑勺有根草。
当时小敏也坐下了。李鱼很自然地一翘脚，把薛可用脑袋上的草拿了下去。
薛可用有点尬，解释说：你俩在观鸟台看鸟时，我钻了芦苇荡去看鱼了。
解释完马上补充说：看鱼儿了。
鱼，成了敏感词。
小敏趁机取笑她爹模仿京片子。
宋美丽也笑着说：你爸普通话里都有一股大葱味儿，说京片子又带了烤鸭儿，不，烤鱼儿味。
这个调侃一点不好笑。薛可用勉强搭上一声笑。好在这时候，服务声来传菜。
火锅吃得热火朝天。
小敏比以往有更多的话冒出来。这次带着爱丽丝回来，她好像带了情郎来，整个人都是闪光的，再也不是那个愤怒的悲伤的少女。如果说夫妻还有仅存的一个碉堡没有被攻破的话，那个碉堡就是他们的女儿小敏。
几个人食量惊人，服务生又送了几次草原肥羊，还有一盘小乌贼。
这盘小乌贼都是宋美丽母女厌恶的，李鱼却十分喜欢吃。
薛可用解释说：饭店这次出血了，竟然加送这玩意。
3
火锅宴之后，小敏和李鱼又要结伴一起离开小城。两人先是一起坐车到A城，再从A城分别坐高铁回各自的学校。
薛可用要开车送俩姑娘去A城。
李鱼说：这两天给叔叔阿姨添了很多麻烦，你们也该好好休息了。我和小敏俩找了拼车，又省钱又快速。
小敏本来有些娇气，多半会让爸爸送一程。听李鱼这么一说，也站在朋友一边，要爸爸妈妈回去休息。
送走两个姑娘，两个中年人回到自己的窝里。
因为上午要赶点去看一种仙鹤，家里的餐桌来不及收拾。薛可用一回到家便下手收拾。
李鱼座位前的餐盘里，有一块吃剩的炸酥饼，残留着小小的月牙状。虽说是农村孩子，她并不是饿死鬼托生的，她吃东西像个兔子，带着一点可爱。
他想起李鱼在敌占区的优秀表现，觉得有些人的气质一定是与生俱来的。就像很多年前他的镜头一眼对准了她，一丘麦子，那棵稗子是引人注目的。
他又想起她的加州男友，觉得爱情的远方是荒凉，心里也荒凉起来了。
李鱼来了一趟，他像玩了个火，毫发无损。李鱼走了，他的心有了少年维特的烦恼。
收拾完桌子出来，宋美丽占据了沙发的江山。
薛可用默默地泡茶。
卧榻之上的宋美丽忽然说：戏演完了？
薛可用吓了一跳。问：什么戏？
宋美丽：浪漫满屋，我已经看了三遍了，没什么可看的了。
薛可用：我再给你下载新韩剧。韩剧不喜欢看就看日剧，日剧之后还有美剧英剧。
宋美丽却没有说韩剧的事，话题忽然拐弯，提到房子。
她说：在A城有套房子，至少小敏回来方便，不用辗转倒车了。
薛可用：是这个理。别看小城现在如此繁华，它必将被时代的洪流淹没，成为一座空城。年轻人肯定会投奔大城市，而独生子女的父母，老了后是跟着儿女走的。
宋美丽：我明天去银行取钱，一起交首付。
薛可用压住心底的狂喜，说：明天上午我要去总公司开会，下午陪你去。明天也是个好天气，可以在外面晒晒太阳补补钙。
他说着，走过来摸了摸老婆的头。
摸头是年轻时代的一枚爱的印章，在婚姻里丢了很多年。如今借着这三十万，又印在宋美丽不年轻的脑袋上。
4
周一这天上午，门前冷落的宋美丽家里，终于来了探望的人。
除了同事小张，还有个刘大吹。
两人是奉组织的委托，来探望受伤的员工。当然，所带的物品除了苹果还有其他的慰问品。
两个大男人从楼下的车里往宋家搬了两趟东西。邻居们也都隔着玻璃瞧见了。
过了一会儿，邻居们还瞧见宋美丽居然也下楼了。
车子里，坐在副驾驶的小张回头说道：姐，你不来上班，我肩膀都想得疼了。
宋美丽：你小子想让姐捏肩膀直说，干嘛打着想念的幌子。
于是，欣然伸出手来给小张捏肩膀。
小张嘴里吸溜着，好像美餐一顿的饱足感。又像是女人在身下那般激动。
司机刘大吹说：小张，你该去搞对象了。
小张：刘哥宋姐给我介绍一个。
刘大吹：刘哥宋姐给你介绍的话，不是一个，是两个。
小张：两个也行，一个捏左肩一个捏右肩。
宋美丽：哼，把大婆和小三共处一室说得如此清纯，到时候恐怕不是左右肩的问题，是后宫戏呢。
小张嘿嘿一笑。
宋美丽：找个啥样的。我手里很多牌呢。
小张：像宋姐这样的。人好心美手艺精。
刘大吹：这话不假，要是找你宋姐这样的，男人是烧了高香。首先旺夫，参见薛经理。
宋美丽在两个男人之间，顿觉自己是身轻如燕的少女。庄稼是自己的好，男人却是人家的好。
她坐上车子的时候，本来说要去单位看看的。车子到了单位门口，小张下了车，宋美丽却说自己还有点事，要先去银行一趟，请刘大吹当司机兼保镖。
到了银行门口。
车子还没停稳，一个馅饼砸来。
刘大吹做梦都没想到，宋美丽要拿出30万的存款，参与刘大吹妹妹的企业集资。
5
下午时分，薛可用早点回家，打算带宋美丽去趟银行。
宋美丽依旧长在沙发上追剧。她又换了另一部韩剧，依旧是俊男美女的恋爱游戏。
薛可用小心地请老婆去换衣服，晚了话怕银行下班。
宋美丽坦白地说钱已经另作他用。
薛可用笑着说：你咋跟小孩一样呢，这时候了还开玩笑。
宋美丽就把集资的事简单一说，当然把刘大吹省略了。
薛可用一惊，问她这是为何，说变卦就变卦。
宋美丽：多亏了爱丽丝小姐来咱家一趟，露了馅，否则我就傻哈哈地把钱拿出来让你养小三了。
薛可用自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小猫拉屎，掩盖得很好，但逃不过老婆的火眼金睛。
他强做镇定：胡说什么呢，你以为你老公是鲜肉啊，是个雌性动物都要吃一口。你就是多疑。
宋美丽冷笑了一声，说了三条破绽。
第一，餐桌上的鱼儿到驴儿。
第二，清晨她在沙发上刷漆，餐厅迎面的墙上有面镜子，她看见两人的小动作。
第三，火锅店里，小乌贼不是饭店赠的，是爱丽丝最爱吃的，哪怕娘俩看着瘆人，他也要给女人点来。
薛可用这个惯犯就三条内容一一辩驳。
第一条，巧合。
第二条，宋美丽看花了眼。
第三条，他是火锅店的会员，他们去得晚，老板把最后一盘小乌贼相送。
两人拉大锯锯木头。双方就出轨与否的话题，开展了一场辩论赛。
宋美丽冷笑两声：这些年，你总算进步了，从睡老女人，到迷恋少妇，最后混成了勾搭女学生的老流氓。咱俩婚姻的虱子太多，我都懒得拿了。如今咬到小敏这里，我就要出手掐了。
又补充道：把钱掐了！把你涮了！
薛可用沉默了一阵。
忽然问：你的钱，是跟刘大吹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