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作为在野官员,如今更像是不当官的那群东林士绅的领袖。
他没有立即表态,而是皱着眉头,右手放在桌子上手指不断地敲击桌面。
“老夫也将捐出全部家产,只是老夫退隐多年,家财不如张尚书,老夫便认捐八十万两。”
钱谦益说罢,便将眉宇低了下去,似乎并不想看别人的表情。
徐弘基闻言对此很是不满,钱谦益确实不当官好几年了,可徐弘基却明白,这钱谦益从来没停过收银子的行为。
钱谦益虽然不当官,但毕竟曾经也是阁臣,关系网还是在的。
再加上他本就是东林书院的名士,门生故旧遍天下,谁请他办个事不要送礼?
八十万两,哼,可真是吝啬。
但不论如何,徐弘基也没有发火,此时倘若内部矛盾再爆发,那还不如直接各奔东西的好。
有钱谦益和张慎言打头,徐弘基也带头捐了一百万两,南京城的勋贵们也都根据自己爵位认了捐。
只短短的一次议事,徐弘基就募集到了足足一千四百多万两。
一些朝中官员对钱谦益的表现十分不满,但徐弘基不提,他们也不好说,只是旁敲侧击的建议,江南各地的士绅地主也该捐钱捐粮。
毕竟他们所做之事,也是在保护他们的财产,这条建议引得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有了这一千四百万,徐弘基当即拿出了五百万给张慎言,希望他火速再去趟郑家,定要将郑家拉到他们这边来。
“除了我等该严加防范外,受之,西南那边给了他们那么多钱粮,也该通知他们了,还有北边的洪大人,务必让他们尽快行动,绝不可再拖了。”
徐弘基没有将西南的事说的太明白,毕竟串通流寇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虽然都是造反,但在场的人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在反对暴政,跟李自成张献忠他们是绝对不一样的。
在得到钱谦益的首肯之后,他还令全体勋贵着戎装,亲自去长江一线巡防,还制定了一系列的应急举措。
比如一旦发现张世康那狗贼登陆的地点,应当如何传讯、周围的驻军如何布防等等。
徐弘基侃侃而谈,看起来对兵事十分熟络胸有成竹,这让在场的人心里总算安生了不少。
议事结束后,众人都离开了魏国公府,只剩下徐弘基自己一个人时,他才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只有他知道,刚才的胸有成竹,都是装的。
可如果不这样,那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他祖上在南京城繁衍近三百年,故土难离呀!
离开了这里,他真不知道该如何生存,念及此,他越发后悔上张慎言、钱谦益这艘贼船。
但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唉!”
……
钱谦益回到家中仍旧满面愁容,他并非看不懂目前局势有多危急。
但他却自认为已经募捐了那么多的钱粮,倘若仍旧落败,那绝不是因为钱粮的事。
既然如此,真将自己全部银两拿出来,不仅没有意义,而且府上的开销都会成为问题。
念及此,他又拿出纸笔来,给南方的几位同仁写信。
在信里他向同仁表明心意,言之自己已经做好了殉难的准备,并字字铿锵的希望他们也不能放弃。
同时他也给西南的张献忠和李自成写了信,告知他们近来倘若南北开战,便是他们的机会云云。
钱谦益明白这两支流寇并非真的跟他们一派,但不论如何,同时开战对于双方来说,成功的几率都要大上一些,也算是互有助益。
将信交给下人去送信后,钱谦益仍旧沉浸在自己臆想出来的殉难场景里,仿佛自己已然赴死并为后人敬仰一般。
踌躇满志了良久,他突然又想起,今日下午还要去赴河东君的约,心情立即就好了不少。
简单的吃了一盅燕窝和一盘蒸熊掌后,钱谦益沐浴更衣,命人备了马车,又亲自从府宅库房内挑选了礼物,奔着河东君柳如是的住所而去。
一路上钱谦益偶尔掀开马车的窗帘往外望,但见繁华的南京城内嘈杂不已,不少商贾、士绅都满脸的焦急神色。
更有一些商铺正要关门歇业,店铺伙计正在与人交谈,说他们的水军全军覆没,南兵没希望了。
为了防止遭到清算,他们的东家决定关闭商铺,往更南的地方去避难云云。
钱谦益不禁皱起了眉头。
水军被毁不过是上午的事,就是他们也是议事的时候才知道,而且魏国公专门警告所有人,不得在城内乱传,以免造成恐慌。
可为何还不到一天,消息竟然已经传得路人皆知?
正纳闷间,但见兵马司的官员上去,直接将那伙计抓捕而去,钱谦益知道肯定是徐弘基的命令。
一路走着,这种场景多次出现,钱谦益的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这都是张世康那狗贼倒行逆施造成的,倘若没有这国贼反复折腾,如今的大明众正盈朝,只待消灭了流寇,当是盛世可期。
但随着距离河东君柳如是的住所越来越近,钱谦益便将愁思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这是他第三次见柳如是,第一次时他一见倾心,河东君柳如是色艺双绝,尤其是那颦颦一笑,令得钱谦益心都化了。
但那次却因为是东林同僚聚会,导致没跟柳如是说上几句话。
第二次是他为柳如是写了好几首诗词,才得到柳如是单独邀约的机会。
犹记得那天他与河东君谈及诗词歌赋、谈及天下民生,还不曾觉得时光流转,就已经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当然,谈及天下苍生时,钱谦益难免提及对国贼张世康的不满,对柳如是说,张世康就是这场动乱的始作俑者。
说张世康只是个不知大义的纨绔公子哥,其人不仅蛮横无理、离经叛道、嚣张跋扈,还肆意陷害忠良、中饱私囊、欺辱百姓。
总之张世康就是大明朝的国贼,是天下百姓除之而后快的死敌,就是魏阉也不能比之一二。
柳如是当时一直认真的听着,虽然并未表达太多意见,但钱谦益认为那都是出于对他的仰慕。
可是一晃这都半个月没见面了,期间他也曾写过几首诗送过去,表达自己想再次登门拜访的意思。
然而却都被柳如是以身体不适婉拒了,这一度令钱谦益十分的沮丧。
但男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反而越能激发斗志,即使两人的年纪相差了将近四十岁。
可昨天不知怎的,柳如是竟然主动对他发起了邀约,这实在令他惊喜。
可他反复想了许久,只大概猜测出,应当是他忠君爱国的秉性,蛰伏了这位尚未出阁的才女。
一路就这么想着,马车最终停在了河东君的住所。
钱谦益下了马车后,再度整理了一下衣冠,将所带礼物交给门房之后,踱步奔着里间的阁楼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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