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风翎羽奔向南极之洛的前夕,同一时间,无尽海的彼岸花海中,卿如尘与海主的棋局也下到了尾声。
海主落下一子,悬挂在卿如尘手腕上的那枚锁魂铃又丁零当啷地响了起来:“我与你下一局棋,你这腕上系着的锁魂铃一刻也不停地响着,我看你那小妻子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无情无义嘛。”
风翎羽五岁那年,就被卿如尘灭了满门,哪怕当时卿如尘封印了她的记忆,可每逢上弦月风翎羽总也睡不安稳。
幼时她待在卿如尘身边倒也还好,成年后被卿如尘请出寝殿,总是噩梦连连。
卿如尘终究还是疼她的,就将锁魂铃系在她两人的手腕上。只要风翎羽从噩梦中惊醒,扯动锁魂铃,她就会立即赶到对方身侧。
自卿如尘来到无尽海之后,系在她手腕上的锁魂铃时时刻刻都在响着。
按照修真界的时间计算,只怕风翎羽一天拽动锁魂铃的次数,没有四五回,也有七八回。
卿如尘长袖一抚,拈起一枚白棋,落在棋盘上,神色淡淡:“您是天生的神灵,凡人的爱恨情仇与您而言,或许有些晦涩难懂。”
“她的确惦念我,那是因为我死了,再也见不到我,所以恨就成了爱。可我若是还活着,那爱又会成为恨。”
“也因此,她无情无义是真,爱我刻骨铭心也是真。”
无尽海主感慨地摇摇头,一边落子一边道:“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卿如尘拈起白棋,落下最后一子。顷刻间,白子化作巨龙,一瞬间将半盘的黑棋吞没。海主瞪大了眼睛:“啊……你什么时候布的局……”
卿如尘拱手,甚是谦逊道:“承让,承让……”
就在这时,一股飓风从旁边的无尽海深处吹了过来,顷刻之间,整片无尽海阴云密布,暴风呼啸,雷霆肆虐。
无尽海主猝然扭头,看向了海洋深处。只见雷霆撕裂,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暴风漩涡,在海底撕开了一个暴风眼。
无尽海主立时握住了海叉站了起来:“下届何人,竟敢在无尽海造次。”
声势浩大的暴风雨里传来了混沌的祝祷声:“乾坤在上,无尽海主听祈,愿以万灵之力,滴血为引,请魔尊卿如尘重临世间!”
无尽海主猝然回头,望向卿如尘,神色震惊:“禁术!”
卿如尘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襟,感慨道:“哎呀哎呀,看起来卿某真是遭人惦记,死了也得回去呢。”她朝无尽海主拱手行了一礼,“这十七日,承蒙海主照拂,希望你我永不再会。”
卿如尘掀起衣摆,朝着雷霆滚滚的无尽海纵身一跃。刹那之间,漆黑的海水淹没了她的白衣,将她整个都拽回凡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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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如尘是在一阵打斗声中醒过来的。
她依稀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狭窄的洞穴里,自己趴在地上,四周充满了许多人。
周围传来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似乎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墙外传来了兵戈相争的声音。
卿如尘仔细听了听,发现是言澈,风翎羽那死丫头几百年前指名道姓要嫁的人。
卿如尘的念头一闪而过,言澈又是一道剑气劈来:“情魔,你逃不掉了!”
只听得“轰”的一声,左边的整面墙被轰开,一个人形生物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卿如尘费力地睁开眼,透过沾满鲜血的眼睫,依稀看到一个红影倒在了地上,而在她的四周,躺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卿如尘辨认出红影的身份,那是魔教曾经的左护法,情魔红莲潋滟。
果然,如她所料,在她死后不久就有人将她迫不及待地复活了。
此刻情魔被言澈重伤,捂着胸口,一把握住了传送符箓撕开:“献祭阵法已成,魔尊复活重现人间,你就追她们去吧哈哈哈……”
还未等卿如尘反应过来,只见一阵金光爆闪,她整个人消失在原地,再次睁眼时,她出现在了满坡红茶,白雪纷飞的上空。
卿如尘在空中停滞一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边下跌,一边迅速地抬手捏诀:“流风飞云!流风飞云!”
可她体内灵力空空如也,无论怎么捏诀,都毫无作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下掉。
眼见就要扎入山茶花丛之中,卿如尘连忙环抱住自己膝盖,将自己身体圈成一团,随着纷飞的白雪一起,擦着山茶花滚入落满积雪的花丛中。
枝叶哗啦啦地响了一阵,好一会才停止下来。等卿如尘从雪堆里冒出来时,她已是撞得头破血流。
“哎哎哎……”伴随着肋骨的抽痛,卿如尘从雪堆里坐起来,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上的伤。
“左腿的腿骨撞断了,肋骨也断了两根。额头磕出了两个包。身体里的灵力几乎没有,看起来这是个凡人的躯体。”
“开局不利,开局不利啊。”
不过这样的情况,她也早就料到了。想要得到她的《渡舟炼情》功法,红莲潋滟和赫连无极那两个叛徒一定会招魂把她“请”回来。
为了将她掌控在手中,绝对不会给她一具拥有灵力的肉身。
卿如尘摇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拉开自己左手单薄的衣袖,在手腕上看到了情魔雕刻的傀儡魔印,冷笑了一声:“还挺聪明的。”
有了这个魔印,自己的生死全在情魔的一念之间。
不过嘛……
她可是卿如尘,想让她死可没那么容易。
就在她这般想着的时候,忽而一阵北风扑来,吹得她浑身打了个抖。
卿如尘环抱着身体,迅速作出了判断:“情魔被言澈打跑了,一时半会回收不了我的那些“替身”。但是言澈这个人,肯定会把‘卿如尘’赶尽杀绝。”
“当务之急,是先逃出这片雪原再说。”
只是如今她身上毫无灵力,又怎么能从这片无人之地跑出去呢?
卿如尘垂眸,看着系在自己魂魄手腕上的锁魂铃,拍了拍自己的手腕:“想来应该不止我一个人传送到这里,那就靠这孽障来救我了。”
她说罢,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魂魄上的锁魂铃,猛地朝北方的方向一抛。
只听得“丁零”一声,锁魂现形铃掉入雪地里。卿如尘撑起身体,在风雪之中,一瘸一拐地朝南方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风雪逐渐大了起来,将她的身影尽数吞没。她的身体在极速失温,甚至开始感受到一种灼痛感。
卿如尘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曾经在万魔渊里,她被群魔所吞噬之时,就遭受过无数次这种灵魂焚烧的灼痛。
万魔渊那样的境地,她都能保持自己的神魂活下来,一个小小的雪原难道还能把她困住不成。
她深吸一口气,靠着最后的意志,在一株红山茶下挖了个雪坑,将自己埋了起来。
白雪裹住了她的体温,暂时留住了她的性命。她躺在雪地里,握住自己的手,在心里暗想自己那没良心的徒弟什么时候才来。
她死绝无尽海的时候,风翎羽不是扯得很起劲嘛,怎么她真活过来了,这孽徒却不敢来见她了。
这就是叶公好龙?
呵,果然是无情无义。
她在心里把风翎羽那孽障从小到大的事情想了两回之后,风翎羽没来,剑宗的弟子倒是追上来了。
卿如尘立即将自己更深地埋入雪里,收敛自己呼吸,以免被对方所察觉。没一会,她就听得上空传来一声:“那里有一个!”
只听得一声:“魔头,哪里跑!”
那些剑宗弟子就追了上去。卿如尘刚松了一口气,顷刻间就听到一声凌厉的剑气,雪崩之声很快传来。
剑宗弟子在她左上空齐声道:“宗主!”
是言澈来了!
言澈在十七年前,就有大乘初期的修为,当时虽被她一掌劈落了境界,如今就算没有伤愈,也不是现在的她能撼动的。
卿如尘立即止住了自己的心跳,全然当自己是个死人一样,动也不敢动。
当年在魔宫被她一掌打落的质子,如今立在她上空,很有威严道:“嗯,一共杀了多少个魔头了?”
卿如尘听得剑宗弟子回禀:“这片荒原,已经杀了十一个了,想来这就是最后一个了。”
“嗯。”
言澈应得简洁,但在这一瞬间,卿如尘在生死间摸爬打滚形成的危机意识,激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乎不需要反应,她立即从雪地里翻身而起,猛地往后滚去。
但还是差了一点,言澈的剑悄无声息地出鞘,“唰”地一下朝她斩来,自上而下地横劈卿如尘的腹部,在她身上擦下一道剑痕。
没有一剑杀死对方,言澈微微皱眉,一时间竟怔住了。
卿如尘心惊肉跳,这要是慢一步,非得被她上下贯穿不可。
她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痕,拔腿就跑。
剑宗弟子们纷纷反应过来:“还有一个,追!”
剑宗弟子们御剑飞行,掐着法术,在满是红茶的雪坡里轰炸。卿如尘借着自己的本能借着地势在躲,被这群人追得抱头鼠窜。
“倒霉倒霉倒霉……”
她瘸着腿跑,骂骂咧咧的。
上辈子倒霉带情人喝妹妹的满月酒,全家被屠杀。这辈子倒霉刚睁眼,就被小畜生们追着打。
远处的言澈立在上空,望着那个被众人追着,衣衫褴褛的背影拧紧眉头:“卿如尘?”
这个念头一升起,言澈重新御剑,抬手捏诀。一道恢弘的剑光,贯穿风雪,轰然朝卿如尘的后背斩杀而去。
剑宗弟子纷纷避让,察觉到身后危机的卿如尘想也不想,直接扑倒在地,摔了个大马趴。
就在这一刻,剑光擦着她的脊骨过去,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从她后背洇出,晕染了她本就褴褛的衣衫。
嘶……疼死了!
卿如尘将脸埋在雪地里,疼得直抽气。
这已是她躲的第二剑,言澈拧起眉头,肃着一张脸,挥出了第三剑:“斩月!”
容不了卿如尘再躲,第三剑已至。
千钧一发之际,在卿如尘上空传来了一道冷冽的女声:“住手!”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金灿灿的神笼,盖在了卿如尘身上,一瞬间击散了言澈的剑气。
听到这个声音,卿如尘使劲了全身力气在雪地里翻了个身。
她躺在血泊之中,迎着飘雪,仰头看向天空,看到了那个白衣素裹,玲珑剔透的少女,一颗心放入胸腔之中。
卿如尘微微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她看着那少女负手立在神笼之上,冷声道:“这个人,我要带回东林山。”
“你的剑要是再进一寸,杀无赦。”
是风翎羽!
卿如尘大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孽障总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