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教中果然传下法旨,命三人拿住嵇无风后,活捉神秘人。
这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神秘人一向避影敛迹,浑水摸鱼,只借旁人之手推波助澜、搅动局势。别说不知他的身份名号,就连其相貌、武功众人都是一无所知,又何谈捉住
除非他又有所动作,否则,只怕这辈子也无法探清他的踪迹。教主此举,自然只是为了叫路白羽不得回谷。
路白羽早有预感,这时倒还平静。正要依照昨日的计议出门,倒是顾襄开口:“你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还是越少露面越好。今天我和江护法去吧。”
“江护法要以自身为饵,更是要尽可能避免现身。”路白羽玩味地望着两人,故意说道。
江朝欢见顾襄神色不豫,赌气出了门,摇头暗笑,对路白羽道:“今日若能打消二小姐怀疑,对我们日后动作也有好处。我和她去吧。”
追上顾襄,只见她靠在一棵柳树下,折了一根枝条,正无聊地在一个箱子上扫来扫去。
“一万两黄金,你还挺值钱的。”
听到脚步声,顾襄没有回头,手下的柳条倒加了力,仿佛它是打在那个讨厌的人身上。
花钱买自己的命,听起来着实匪夷所思,但正是三人的计划。
七杀殿客人买凶的步骤规矩极严。首先,将要杀的人名字写于红绸上,投入长冥宫门口左侧石狮子口中。
如果七杀殿接单,就会在次日右侧狮子口中放一回信,其上写着所需劳金之数。客人必须在一日内把钱放到右侧狮子口中,然后便可回去静候佳音。
前天,顾襄已经把写了江朝欢名字的红绸投入了长冥宫,并于昨日收到了回信。一万两黄金,真是狮子大开口,顾襄恨恨地想着。
因长冥宫七杀林立,处深幽密林之中,屏障重重,向无外人得进。深入虎穴并非良策,是而几人决定反客为主,诱其现身。
当顾襄质疑若是七杀死在对他的刺杀中,那世人又怎会相信是嵇闻道杀了他时。江朝欢解释道,七杀红讯只发给本人,只要不是自己宣扬,世人也不会知晓。何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嵇闻道趁机对七杀下手也说的通。只要届时他派人散布流言,给人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即可。
于是两人将几个箱子装上马车,便快马加鞭地赶去长冥。路上江朝欢察觉顾襄有话要说,遂主动开口:“忍了很久吧。又跟踪我发现了什么,说来听听”
顾襄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这次怎么如此主动,不过一想到自己所见,心里又一沉。半晌,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字地说道:“潜龙堡密道。”
意料之中,若说最近自己有什么行差踏错,那也只能是这个了。江朝欢早已想好了说辞:“你觉得,若是被教主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会是什么下场”
顾襄怔了一瞬,挑眉反问他:“你不去偷窥私查,又怎会发现不该知道的东西”
“因为这件事,我必须弄清楚,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江朝欢扳过顾襄的肩膀,在并不宽大的马车里,两人的呼吸都在碰撞。他坦然地望着顾襄,眼里只有真诚与恳切。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眼神,如水波潋滟,那么让人沉溺,好像从前那些冷淡、嘲弄、漠不关心都只是他的面具,顾襄贪恋地与他目光交织。
“那…你弄清楚了吗”没想到,顾襄首先关心的,是他。
江朝欢心里一暖,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还没有。不过你放心,在我证实了全部的真相后,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这个秘密,与我有关”顾襄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江朝欢自悔失言,只得描补道:“不,只是我不敢禀报教主,告诉你也一样。你也舍不得我被教主灭口吧”
顾襄没有纠缠下去,她心中只剩下了一件事需要确定:“你只是在查探秘密这对我教有没有影响”
“还记得我们在晋阳杀了假扮小缙的吴昌,他临死之前说了什么吗”江朝欢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他说…慕容义知道一个惊天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他成为武林第一人。”
“没错。你想,他知道的,既然是教主的秘密,那教主更是本已知晓,也有所准备与应对。而如今慕容义身亡,我又毁掉了潜龙堡密道,这个秘密就再也不会被其他人得知,那还有什么危险呢”
江朝欢循循善诱,巧舌如簧,硬是把顾襄给绕晕了。她已经完全信服了江朝欢的说辞,解开了胶缠固绕的心结,此时只剩了欣慰与释怀,甚至有些后怕,那日幸亏自己没召来教中侍令官,否则岂不是害了他性命
她从怀中摸出那颗珣玗琪玉,当日在密道口,她终究没舍得扔掉。此时她心下窃喜,见江朝欢看了过来,索性大方地说:“待此次任务结束,你帮我把它镶到我的剑鞘上吧。”
江朝欢笑了一下:“好。”
马车疾驰,顾襄沉溺在心事纾解的喜悦中,却没注意到江朝欢一动不动地眺望着窗外,神色有些沉郁。
对不起,我又骗了你。江朝欢合上眼,轻轻靠在了软垫上。
虽然他已经有九成把握,顾襄不是顾云天的亲生女儿,但到底是出于推断,尚未确凿证实,况且他还没弄清顾襄的出身来历与教主目的。
二则,他不知道以顾襄的性子,若是得知了此事,会做出什么,又能否瞒得住万一她城府不够,被顾云天看穿,那她也就提前成了弃子,陷入危险境地。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告诉她的时机。江朝欢张开眼,余光瞥到顾襄正珍重地收起了那颗红玉,不由露出笑意。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生死大仇垂手而解,他亦莫名欣忭,或许他早该承认,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对她产生了同样的情愫。
若是有一天,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与夙愿,也能拥有从前未敢肖想的、为自己而活的权利,再告知顾襄此事,她会愿意放下前尘、与自己远避江湖纷扰,寻觅一方自由吗
此时的他不知道,他并没有替别人选择的权利,因为世事永远不会按照计划发展,更不会朝着最好的方向变化。当真相揭穿的那一天,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与预期。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