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顾溪亭从楼上下来,管家打了声招呼,指挥着女佣上菜。

    他施施然坐到餐桌边,享用美食的同时,目光时不时落向旁边手机。

    “先生是饭菜不合胃口吗?”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管家适时上前询问。

    顾溪亭摆了摆手,低头看腕表,距离六点半点还有十五分钟。

    他眉头轻蹙,放下筷子,起身回卧室。

    顾之恒的电话很准时,几乎是掐点打进来,顾溪亭接了起来,先是询问了他近况,紧接着直奔主题。

    顾之恒思忖了片刻,把事情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遍,未了还说了一下自己对这事的看法。

    顾溪亭静静听着,偶尔提下自己的见解,最后总结陈词:“事情确实有些棘手,但爸爸会处理好,得了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父子俩第一次心平气和讲话,顾之恒心底说不清什么滋味,总之很怪异,但内心深处似乎不排斥。

    “就这样,我挂……”

    “等等。”顾之恒话说到一半,被顾溪亭打断,“听说你在追一个小姑娘?”

    “……”顾之恒沉默。

    “什么时候带给爸爸看看?”

    顾之恒瘪瘪嘴:“还早。”

    “感情的事情爸爸不会插手,顾家也不需要靠联姻来稳固势力,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爸爸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还有……”

    在外顾溪亭是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的顾氏总裁,在家里他褪去一身凛厉,温和谦虚,是一个处处为儿子考虑的父亲。

    “还有,阿恒能在遇到困难找我,爸爸感到很高兴。”

    顾之恒握紧手机,耳尖有点红,哼了两声,用理所当然语气道:“你是我家长,遇事不找你,难不成找别人?”

    他说着踢了踢脚下石子,用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口吻道:“突然这么煽情肉麻死了。”

    顾溪亭愣了一下,随即笑骂道:“臭小子欠收拾了?”

    顾之恒摸了摸发烫耳尖,压了压嘴角,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得了吧。你要是敢揍我,小心顾女士梦里揍你。”

    “???”顾溪亭噎了噎。

    顾之恒才不管他老子什么反应,总之用顾女士的话来说,能当场怼回去的事情,绝对不能拖到第二天,人生在世,与其气死自己,不如气死别人。

    “没事挂了。”

    “嗯。锦城要降温了,记得多穿件衣服,看上喜欢的尽管买,爸爸有钱……”

    “老头你很啰嗦。”顾之恒小声嘟囔。

    电话那头顾溪亭极轻笑了一声,略带笑意的声线微哑:“阿恒去忙吧,爸爸不打扰了。”

    顾之恒哼了两声,临挂电话时,突然提了一句:“温特助说你最近胃不舒服,不舒服就让家庭医生看看,别到时候落下一身毛病。”

    “阿恒这是在关心爸爸?”顾溪亭笑着打趣。

    “谁关心你了?你别太自恋了。”顾之恒白皙的脖子红了一片,连带着头发都竖了起来,欲盖弥彰道:“我这不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属于我得家产被有心人谋了去。”

    “不会。”顾溪亭沉默了两秒,眼底笑意散尽,语气前所未有凝重:“顾家的东西都是阿恒的,外人不敢抢,也抢不走,要是真有不长眼的敢伸手,爸爸不介意见点血。”

    男人温柔的声音隔着电话传进耳膜,顾之恒心跳的很快,鼻子发酸发涩,眼皮莫名烫的厉害,嘴里说的却是:“打住打住。我我……晚自修开始了,我要去上课了。”

    “嗯。有事找爸爸。”

    挂了电话后,顾之恒站天台吹了会冷风,风心底的那股热意散去后,单手揣兜,慢悠悠回了班级。

    他回去的时候,第二次上课铃已经响过了,坐班的是云葭,瞥了眼进来的顾之恒,没好气阴阳了一句:“英语书拿来了?”

    云葭这一提,死去记忆复燃,有人憋不住,噗嗤笑出声。

    云葭眉毛一挑,眼睛看着顾之恒,话却是对班上其他学生说:“笑笑笑,笑什么笑,真那么好笑,上来笑个够。”

    云葭是散打冠军,长得一张漂亮的脸,偏偏身上肌肉硬邦邦,教训起人来一板一眼,很是不气,在国际班一众老师里,她算是威望最高。

    她脸色略带严肃说教,原本闹哄哄的班级,一时间变得噤若寒蝉。

    就在这份诡异的安静中,顾之恒突然笑吟吟开口:“云老师实验表明,怒大伤肝,经发脾气非但容易垮脸,还会影响器官运行,情况严重的还会造成内分泌紊乱,破坏免疫系统,癌症,衰老……”

    顾之恒每说一个字,云葭嘴角抽就抽一下,最后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没好气骂了一句:“你们这些个祖宗一天天不气我,我一个青春无敌美少女能像火爆龙?”

    顾之恒双手插兜,好脾气“嗯”了一声,笑瞥了眼看热闹的众人,用着吊儿郎当的语气道:“为了我们敬爱的云老师身心健康,以后你们一个个要听从组织指挥。懂?”

    教室安静了一瞬,顷刻被笑声覆盖,一两个嬉皮笑脸附和:“懂懂懂。”

    “听从组织指挥。”

    “……”

    云葭被这群兔崽子气得没脾气,挥了挥手,“还不快进来,杵着当门神呢?”

    顾之恒大长腿一迈,悠哉悠哉进教室,才把书包塞进抽屉,侯云瀚就凑上前,朝他去竖了个大拇指。

    顾之恒没搭理他,视线落在陆悠然做了一半的卷子,抬了抬下巴,“我的小同桌呢?”

    “被英才班的学生叫走了,说是校长有事找她。”

    噢。

    徐光磊啊?

    那人正派的很,那没事了。

    顾之恒舔了舔后牙槽,没吱声,从书包抽出一套模拟卷,低头认真做起来。

    小仙女每天忙着刷题,他可不能懈怠。

    侯云瀚原本还想在说点什么,见顾之恒全神贯注做卷子,且做题的速度又快又稳,嘴角忍不住剧烈抽搐。

    他认识顾哥有十年了吧?

    撇开上小学的那几年,顾哥什么时候看过书,平时不是翘课就是睡觉?

    今天居然破天荒开始做卷子了?

    真是稀奇。

    侯云瀚抓了抓头发,心里一阵叹为观止。

    顾之恒拿笔刷刷做题,不仅侯云瀚目瞪口呆,就连站在讲台上的云葭也一脸懵逼。

    懵逼过后就一阵狂喜。

    顾之恒脑子好是有目共睹,学什么都得心应手,要是他把注意力放到正途上来,何愁每次考试次次垫底?

    云葭此刻心里有种自己家不成器的崽,终于堪破层层谜瘴开始务正业的错觉。

    她竭力把上翘嘴角往下压,不经意瞥见抓耳挠腮的侯云瀚,掰了截粉笔头扔他脑门。

    侯云瀚冷不丁被偷袭,下意识就想骂人,抬头,撞见云葭似笑非笑眼神,讪笑两声,乖乖摸出一本练习册,也不管做的对不对,趴着一阵疯狂输出。

    相比于奋笔疾书的顾之恒,陆悠然心情可以说五味杂陈。

    喜的是她上学期参加的数学竞赛,得了一等奖,获得了参加十月底联赛的资格。忧的是楚凝萱和傅辰皓也同样晋级,这也就意味着接下去的集训,她要和他们要同吃同住。

    此次春藤国中晋级数学联赛的学生一共有二十人,其中高三年段占了十五个名额,除了突然转班的陆悠然,其余十一个都是周刀白的学生。

    校长在通知了竞赛名单后,当着一众人的面狠狠夸了周刀白,饶是他皮肤黝黑还是被夸红了脸。

    集训的时间定在13号,为期十天,加上一试,二试,预计十一月初才能回校。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陆悠然心情沉重,前世她并未收到参赛通知,被关地下室七天后,身体各项机能受损,左手得不到及时治疗,一度落下后遗症。

    她病重住院,楚母只当她装腔作势,打发个护工过来照顾,就带着楚凝萱出国看秀。

    后来更是为了楚凝萱参加利维钢琴大赛豪掷千金,买下价值八位数的礼服,在她获得钢琴大赛的奖项后,一度哽咽说:能成为楚凝萱的母亲,是她这辈子最骄傲的事。

    彼时她被病痛折磨,形销骨立,楚凝萱却拿着她的成果,功成名就。

    最可笑的是她找楚凝萱理论时,劈头盖脸被楚母骂一顿,说她善妒,恶毒,一事无成,小家子气,丢楚家人的脸面。

    那个外人眼中温婉贤淑的女人,在自己唯一的女儿面前,露出狰狞可怖的嘴脸,最后还轻飘飘点评:早知道你是个坏的,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可是谁愿意做她的女儿?

    陆悠然心神不宁离开办公楼,才走到升旗台,傅辰皓从身后叫住她:“悠然等等。”

    陆悠然置若罔闻,脚步未停往前。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傅辰皓绕到她面前。

    “恭喜你。”

    陆悠然皱眉,往后退了一步,默默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看着她眼底的排斥,傅辰皓心被刺了一下。

    傅辰皓看了陆悠然一眼,刚想说什么,就听她不耐烦道:“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我听到了,没事别挡道。”

    傅辰皓下颌线绷得死紧,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言语关切询问:“你在国际班还适应吗?”

    陆悠然冷冷回望着他:“我适不适应与你有关系?”

    “傅辰皓该说的我已经说清楚,你这样死缠烂打很没意思。”

    傅辰皓眼底闪过受伤的情绪,定定看着她,神色哀伤:“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

    傅辰皓不能理解,记忆里她安静乖巧,见他就笑的少女,怎么变得这么冷漠无情?

    “我们同班两年,一起学习,共同进步,关系就算没到那种地步,但绝对能衬得上是朋友。”

    他说到这里喉咙阵阵发痒,漆黑的眸底掠过复杂情绪。

    “我认真复盘过这两个月言行,并没有做让你恼火的事,我不懂,你为什么突然就和我生疏了,甚至对我避如蛇蝎。”

    “傅辰皓你觉得这世上有无缘由的爱和恨吗?”

    “什么?”傅辰皓面露茫然。

    陆悠然扯了扯唇角:“你的感觉没有错,我的确很讨厌你。”

    她脸色绷得很紧,漆黑的眸底情绪并不明显,可傅辰皓却隐约能感受到,在这份平静下是一种汹涌的恨意。

    汹涌的恨意?

    傅辰皓厌恶这种感觉。

    更确切的说是点畏惧。

    陆悠然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可傅辰皓却执拗不让她走。

    “我想知道理由。”傅辰皓眼神很暗,尾音带着颤音:“你厌恶我的原因?”

    原因?

    他欠她一条命,算不算理由?

    可牵涉的因果太怪力乱神了,他连顾之恒都不曾说,更何况隔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想到前世孤立无援、静静等死的自己,陆悠然对傅辰皓的厌恶更浓几分。

    不管前世她的死傅辰皓是否参与,但最终受益者是他,就不无辜。

    陆悠然脾气好,并不是没脾气。

    “你想知道我就要告诉你?傅辰皓别太看得起自己。”

    少女毫无起伏的嗓音像把利剑,傅辰皓只觉得心口钝痛,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激动上前去拉她的手腕。

    陆悠然抬脚,毫不气踹了他,傅辰皓踉跄两下,身体重重撞到身后的树干上。

    “傅辰皓别犯贱。”陆悠然居高临下看着他,眸光冰冷,张嘴还想说什么,就瞧见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学生。

    楚凝萱一脸怨毒地盯着她,毒蛇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像是要将人拆吞入腹

    陆悠然勾了勾唇,面无表情回视她。眼底情绪很淡,没有丝毫畏惧,隐隐还透了点挑衅。

    确切的来说就是在挑衅。

    楚凝萱拳头握的死紧,那张勉强算得上好看的脸,因着愤怒和嫉妒,扭曲变形,连带着她伪装出的娇俏乖巧,一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陆悠然戏谑的目光中,楚凝萱很快意识到失态,扯了扯嘴角,恢复那副纯良无害小白花模样。

    见陆悠然望着他身后迟迟不说话,傅辰皓下意识循着她视线看过去,就见进联赛的的同学,一脸尴尬往他们这边看。

    傅辰皓脸色变了变,眼底闪过难堪。

    陆悠然才不管他心情如何,抬脚,大步朝着南幢教学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