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崇尚简朴,不喜声乐,故而今日家宴上便由大皇子以剑舞助兴。

    大皇子今年十二岁,到底是圣上的第一个儿子,瞧着是端庄持重,能文能武,手中剑转动,剑穗随之在空中摇舞,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阮筝笑意吟吟地欣赏着,赞赏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大皇子年纪轻轻,便舞得一手好剑,颇有圣上当年风骨,可喜可叹、可喜可叹啊。”

    这话听了,别说高琛,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心里十分高兴。

    阮筝是谁?

    那可是先帝都称赞天生将帅大才的人。

    如今她一口气夸了高琛父子二人,如此真心实意,岂不让人面上有光?

    大皇子年轻气盛,便是被从小教导稳重,此刻收剑行礼,脸上还是不可避免露出一丝高兴。

    高琛谦虚道:“老师气了,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值得您这样夸奖,便是我,也及不上老师当年的半分风姿。”

    自然是及不上的。

    阮皇后心中冷哼一声。

    高家人惯是那副狂妄自大的德行!她姑姑不过就是套两句,还真就信以为真,以为自己圣人转世、有多了不得!

    就是没有镜子,也该对自己那三脚猫的身手心里有些数才是!

    那出剑力道绵软无力,连她宫中养的舞姬尚且不如,亏得林贵妃腆着张脸三天两头说自己儿子不论寒暑都勤于练功,从未一日落下的。

    卫瑾也是跟着武夫子练过几个月的,不说火眼金睛,可好歹能瞧出几分底子。她低头捧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小口,唇畔那抹笑意被遮掩得一干二净。

    神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他已退回自己的席位,尽管已经有所克制,但还是满面春风。

    这难道就是外翁所说的......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倒也不错。

    就在此时,高隐淡淡道:“还是阮老夫人会说话,如此花拳绣腿,都能赞出个门道来,旁人是怎么都学不会的。”

    话语平淡,却含着淡淡的讥讽。

    高隐抿了口清酒,像是丝毫没感受到周遭忽然的凝滞气氛。

    大皇子面色一红,心里头很是不服气,但不敢表露分毫,还得陪笑道:“皇叔祖说得是,我这几下子在您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了。”

    这句话倒是让卫平侯府的人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个大皇子!

    阮筝夸他夸的真心实意,他倒好,反过来奉承魏王!

    这不是打他们家脸吗?

    卫平侯兄弟俩如是想。

    卫瑾和卫珍偷偷看了一眼祖母,见她面色淡淡,也就不再担心。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魏王就是在下阮筝的脸面,不论大皇子方才剑舞得怎么样,他都是要和阮筝过不去的。

    阮筝淡淡一笑,没有接这话茬。

    “皇叔醉了,不如先下去歇息片刻?”高琛打圆场道。他面上尴尬,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若魏王对阮筝念念不忘,留有旧情,那他才该担心呢!醉了?魏王轻轻一哂,没有接下当今递来的台阶。

    “若这点子酒水就能让本王轻易醉了,恐怕颈上这颗脑袋早就没了千百回。”

    嚯!

    阮皇后嘴角一抽,真是好大口气。

    高琛哈哈笑道:“看来皇叔是嫌弃宫中的酒水寡淡。来人,把父皇早先年收在库房里的那几坛子都给皇叔取来。”

    嘁。

    ——阮皇后连同卫平侯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嫌弃一声。

    装模作样什么呢。

    不喜欢平京的酒水,他倒是自己带喜欢的呗。

    宴上的菜肴多是冷了的,味道再好也要大打折扣。阮筝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尝了几口羹汤,便没有再进食。

    得亏她并不知道侄女几人心中所想,否则又要手痒痒。

    先帝珍藏的美酒送上来,高隐看着面前斟满的酒盏,却没有动手,反倒抬眸朝阮筝望来。

    “阮老夫人当年对酒也颇为讲究,今日不如也尝一尝罢。”

    这就是明晃晃地挑事了。

    卫平侯兄弟二人眼中冒着怒火,就算卫平侯心中对母亲多有怨言,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魏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但圣上还未发话。

    高琛自然不会说什么,撇开旧事不提,魏王的话不是很正常吗?

    更何况,他巴不得两人闹得里子面子都不好看。

    阮筝笑了笑,缓声道:“老身到底岁数上来了,不胜酒力,倒要辜负魏王一番好意了。这会儿酒劲也上来了,圣上,老身先去外头醒醒酒。”

    阮筝的主动退让令高琛有些许失望。

    不过这也在常理之中。

    毕竟今日不同往日。

    阮筝给了两个孙女一个安抚眼神,就没管侄女儿子他们,让云因扶着她径直往殿外走去。

    在几十年前,高家还未入主平京的时候,皇宫是阮筝幼年时期最常来的地方。

    她的姑母是前朝皇后,因为和萧帝多年无子,夫妻二人对阮筝视如己出,甚至有动过想要封她为公主的念头。

    “阿因,你说他为什么要回来?”

    阮筝站在城墙上,手指一寸寸抚摸过砖石。凉风拂面,吹散了本就不多的酒气,也让她的话语在风中滚了又滚,平添几分怅然。

    云因轻声道:“左右与咱们无关。与其多番提防耗费心神,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阮筝笑了笑,道:“你说的对。”

    高隐回来的也好,在平京总归是比在边关好操作许多。

    届时她为神光和阿希铺路,依旧是少不了他那一环的。

    如此想到,她有些后悔,玩笑道:“早知道这样,就同他服个软了不是?被下面子就被下面子,面子能值几个钱。”

    云因被她逗笑,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道:“是啊,高七郎向来脾气好,又有耐性,吃软不吃硬,说不准往后有事求他头上,还能看在从前的走动面子上帮我们一把。”

    阮筝捻着手中的粗粝砂石,淡淡一笑。

    “求人不如求己。”

    那二十万的兵权,怎么说也是有她一份的。

    若不是前世她死的仓促,卫平侯府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落到那种境地。

    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