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眸光一亮,连连点头,“贵人听的极对。您如今手边儿这一匹正是温五姑娘前几日才挑走,小二瞧这颜色也适合贵人您的容貌,这才巴巴儿抱过来给您瞧瞧,您不妨试试?”
他只当孟幼卿果真是哪一户外来探亲的表姑娘,看架势将来少不得要在扬州住上些许时日,女孩儿们若是凑在一处少不得要比谁的衣裳花样儿衬脸、谁人的头面更贵重。
温五姑娘脾性火爆,若是今日这位主儿也挑与她同样的料子裁衣裳,势必要来与她争个高低,他们铺子如此正好多收一笔利。将来老爷与掌柜的问起是谁招来的生意,必定要高看他一眼。
他尚觉胸有成竹,不免得得意忘形。看她半晌不语,只当她是挑花了眼,忙上前指着其中一匹殷红色的描金线乌梅的锦缎笑道,
“小人多句嘴,倒瞧着这颜色最适合贵人的面皮,您拿它制衣裳穿出去必抬脸色,也就您能衬得起呢。”
“是么?”孟幼卿挑眉,反问道,“我听闻温家五姑娘也最喜欢大红的料子,此话可真?”
小伙计闻言愈发认定她是要与那温五姑娘争高下,忙点头,“正是呢,昨儿温家与宋家两位娇就是瞧这颜色新鲜特地多要了几缎子。
“不知贵人可曾认得五姑娘,小人原以为她衬这缎子最好,如今瞧贵人才知从前是小人眼拙。咱们铺子里除了这一缎还有几匹颜色新鲜的,您若是喜欢小人差人都给抱回来,保您挑个够。”
孟幼卿淡淡笑道,“既是温家那位姐姐要过的,那我自然不敢再要了。我听闻温家姐姐为人爽快,若是叫她瞧见我也衬它,少不得要再过来一趟。况且,”
她面露歉意,“昨儿我可就听着风声,说这缎子颜色不好,被温五姑娘领人登门闹了好一通。既是她挑过的,我自然更不敢用了。倒难为你招待这会子,我该去旁处瞧瞧。”
小伙计一听心中大惊,昨儿温宋二人来闹时他可在场,想如今又因此失一位贵,风声传出去又不好,啊,忙赔笑道,“贵人想是听错了,昨儿温五姑娘来这儿是为了旁的事。想是您听人传岔了。”
孟幼卿叹道,“谁说不是,我原也想着是下人嘴快才耽误何家的名声,到底不信,今儿这才亲自走一趟。谁料来时...”
语意微顿,她垂了垂眼眸,忽问道,“贵府了可有一位名唤何方的当家人?”
听是何方,伙计忙颔首,也顾不得纠他是下人还是主子,“是有这么一号人物,贵人怎有耳闻?”
她抬眼往四下打量一番,状似不经意地道,“无意撞见罢了,若非是见着他,我又怎会知道贵府布庄里还闹出过此事。
“听他的意思倒厉害得很,可今日过来一看又仿佛并非我所耳闻那般,我看昨日他是吃酒时叫我听去,大抵又是我误听了。”
伙计见状忙续言,“何方那人素来贪杯,吃了酒便惯会瞎传,贵人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您亲眼瞧瞧,若有不好的您只管说,小人保您今儿挑着心仪的缎子回去。”
见他心中有数,孟幼卿便顺势随着他下楼挑了两匹缎子,这才乘小轿告辞。
她这才走,那伙计半刻不敢耽搁,野兔似地几步蹿上楼,寻着掌柜的便道,
“您方才可亲耳听见了?昨儿夫人可还三番五次叮嘱小的,原想着那两位贵人也不会说出去,谁知今日这位,倒正大光明地提起。您瞧着可要知会老爷一声。”
此处铺子里做掌柜的正是何文斌手底下最得意的何谌。原先他也是主院里跟着何文斌走南闯北,铺子由张氏亲自盯着。
不过自打何张氏上了年岁,日日被何家庆那二世祖缠得头疼,铺子里的差事便尽数被他敛去,他也有手段,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最是得何文斌夫妇的青眼。
染坊那岔子他心中比谁人都分明些,方才一直未曾露面便是想着孟幼卿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自不必他出面应付,可若是提及何方……
倒仿佛另有隐情了。
他垂眸思忖片刻,又反问道,“你方才怎也不多问一句那娇是什么来头。空口无凭的,凭她几句话如今信服,可别自乱阵脚。”
小伙计苦笑,“小人也是这么盘算的,趁她挑缎子自然试探几句,谁知这一位嘴严的很,倒不似温五姑娘那般好说话。”
温家老五脾性虽娇纵,却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只需顺着她的意思安抚夸赞几句便能将她哄上天,想试探什么轻而易举。
这铺子里的人大多知道她那德行,虽也惧娇面色阴晴不定,然为了探风声大多时候亦最愿伺候她,时候久了自当是人人皆与温五一样。
今日孟幼卿骤然登门,小伙计心中难免起疑,欲从她口中打探是谁家来探亲的表姑娘,更欲问她是从喝醋听来的这风声;
却不料挨了个软钉子,今儿这位吃软不吃硬,兜兜转转半晌只含糊其辞地漏出刘敏的名号。
虽不知她与刘府有何干系,但刘敏毕竟是扬州知府、又与何文斌关系匪浅,伙计不敢耽搁,忙将方才之言一字不差地告知,另试探道,
“掌柜的您说那一位可不是特地赶来传信儿的?她虽只说是瞧见何方吃酒,但何方那性子...您是清楚不过是,先前染坊里出的岔子便是因他贪杯误事,如今又怎的...”
何谌抬眼嗔他,微微皱眉,“多嘴多舌。”
伙计面色一凛,讪讪道,“掌柜说的是,您心中有数,小的去看主顾去。”
何谌掐着山羊胡儿思忖半晌,忙撩衣服赶回何府,急寻何文斌。
因何方先前闹出岔子,何文斌虽未曾收回他的钥匙,但罚他不许再靠近染坊;更是日日亲到染坊盯着,只怕这节骨眼儿上再闹出乱子,一时半刻不敢停歇耽搁。
如今想要见他一面难上加难,听闻何谌前来报信儿,迎出来的自是忠叔,见状先叹道,“若无事只你我两个打理罢,老爷才用过参汤坐下没一会儿,今儿立了大半日,精神头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