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乘坐着齿轮列车前去工作的天琴人们都看到了令他们震惊无比的画面。
那和通天塔一同建立,在天琴屹立了数百年的四区分塔被毁了三分之一,最顶端的部分一片狼藉,到现在还冒着滚滚的浓烟。
“我听说四区的分塔是昨天晚上出事的。”
“是啊,好像是爆炸了,整个顶层都被破坏了,今天早上的时候火都还没有完全灭掉。”
“所以这会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天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吧。”
浓浓不安感顺着齿轮列车上的人们逐渐传向了整个天琴,要不了一个上午,所有天琴人都会知道四区分塔的事情。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骸骨部队的最高指挥官芬利也不得不赶到了现场。
他看着刚刚被手下从火场里抬出来的三具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的尸体,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而后他看到查莫斯正呆呆的站在其中一具尸体前,便低喝一声:“查莫斯,你在看什么?”
查莫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走到了芬利的身边,很勉强的行了个礼。
“查清楚死者的身份了吗?”芬利问道。
查莫斯紧紧的抿着嘴唇,似乎很不愿意相信这個事实,在经过一阵心理博弈后,他才低声说道:“是库德队长。”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芬利的表情微微有了些变化:“是库德?没有弄错吗?”
“没有……虽然我也很希望自己弄错了。”查莫斯说道,“但那就是库德队长……我可以确认。”
芬利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另外两个人呢?”
“一个是新任的四区事务秘书扎门,另一个还不知道。”查莫斯抬起头看着芬利,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祈求,“部长,您知道这是什么人做的吗?”
芬利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这已经是三天来死去的第三个事务秘书了,你想想前两个是什么人杀的?”
查莫斯微微愣神后,眼中立刻迸发出了愤怒的光:“您是说杰拉尔?!那么库德队长也是……”
“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芬利淡淡的说道,“不过昨天晚上,我是让库德送杰拉尔回去来着。”
丢下了这句话后,芬利转身离开,并没有再看查莫斯,但他仍旧能听到查莫斯的低语。
“不需要证据了……不需要证据了……”
芬利的身体停顿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有说,径直的走进了分塔里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办公室里。
推开门,芬利就看到那个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年轻人。
“你们做的越来越过火了。”芬利向外看了一眼,确保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后,才将门关上,“那第三个死者,是霍尔曼主教?”
“除了他还能是谁呢?”永新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道,“如果是杰拉尔,那倒是方便了许多。”
“你们太过分了。”芬利紧握着拳头,向着永新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要给他一拳,“连主教大人都敢下手!”
“你搞错了两件事情,芬利部长。”永新说道,“一,杀死霍尔曼主教的不是我,而是杰拉尔,二……”
他突然转过身,而后将芬利吓了一跳。
因为永新的半边身体都处在一个严重烧伤的状态中,从灼烧的程度来看,简直不亚于外面的那三具尸体。
这种程度的伤,他竟然还能活着?
芬利心中骇然,而后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二,芬利部长,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现在也已经是‘逐新会’的一员了。”永新轻笑着说道,“你已经和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了,为什么还要质疑我们的举措呢?事实上,昨天晚上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那小小的意外,今天的天琴就已经完成了全部的革新,而伱,将成为新任的主教。”
芬利紧紧的攥着拳头,他强迫着自己盯着永新那张可怖的脸,而后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嗯嗯嗯,我知道,我当然。”永新微笑着说道,“当我们的主登位的那一刻,您的女儿自然会得到治愈,不信的话你看看我就知道了,受了这样大的伤,我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而且……很快就会痊愈。”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芬利看到永新那被焚烧过的部位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正常的皮肤。
这种神奇的力量让芬利停止了质问,他在沉默了一会后,低声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霍尔曼主教死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难道你们还想把这个消息瞒下去吗?”
“为什么要瞒呢?”永新轻笑着说道,“直接向外界公布不就好了吗?连现成的凶手都有了。”
“你是说推到杰拉尔的身上?”芬利说道,“可是没有证据……”
“不,已经不需要证据了,芬利部长,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再需要那些死板的条规了。”永新指着芬利,说道,“等你回去以后,你就可以发现,你说的话,就是证据了。”
芬利的瞳孔微微一凝:“你的意思是……”
“虽然我们昨晚的冒险行动并没能毕其功于一役,但也已经取得足够大的成果了。”永新笑着说道,“霍尔曼死了,你看看其他的主教,有回应吗?”
芬利没有说话,但他明白了永新的意思。
一区主教身死,放在以往这绝对是天大的事情,通天塔主教肯定会召集剩下的主教商讨对策,并且宣布在找到真凶前整个天琴进入紧急状态。
这些都是写在条规里的。
但是现在,霍尔曼已经死了一个晚上了,这些事情却都没有发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主教们已经完全的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而天琴,也已经无力对眼前的状况做出任何的回应了。
祂就像是个迟暮的老者,光是呼吸就已经消耗掉祂全部的精力了。
这一刻,芬利感到了深深的悲凉,虽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永新并没有管芬利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慢慢悠悠的向着芬利走去,缓缓的说道:“没有了主教的掣肘,芬利部长,你现在已经能做到太多太多的事情了,而逐新会,也需要你现在的力量,去解决掉那唯一的隐患。当然了,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把魔鬼部队调入城。”
芬利微微眯起了眼睛:“魔鬼部队?那是禁忌。”
“我已经说过了,芬利部长。”永新平静的说道,“从今天开始,就已经没有规矩了,自然也就没有禁忌了。”
听了这句话后,芬利深深的看了永新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在芬利离开后,一个古怪的触手从办公桌里探了出来,它环顾四周,在“看”到永新后,它的躯体蠕动了起来,很快就裂开了一张嘴,而后发出了声音:“看来这个手下并不是很听话。”
“他会听话的。”永新笑着说道,“和那个死去的骑士不同,他只不过是个又当又立的婊子罢了,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为我们办事,只要有了这个借口,他就会骗自己去做任何事情。”
“呵呵,你对人心似乎很了解。”那声音淡淡的说道,“这就是支配吗?”
“只是在经历了太多次生死后,把一切都看透了罢了。”永新轻笑着回答。
“但你看起来还是有些担忧。”那触手问道,“因为杰拉尔?昨晚他突然使用出了不属于他的力量,按照你的说法,是莱茵的法术?”
“是的,那是莱茵的法术。”永新微微颔首,“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他在莱茵肯定得到了什么东西,但我现在还不敢确定……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派人去莱茵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真是个不安分的家伙啊。”那触手悠悠的说道,“但让你担忧的点,应该不止是这一个吧?”
永新沉默了下来,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的走到了办公室的窗户旁,眺望着远方。
远处的天空一片昏暗,因为堆积着乌云,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味道,隐隐间还能听到低沉的雷声。
要下雨了。
“昨天晚上受了伤后,我就立刻离开了这里。”永新说道,“大约过了十分钟,我才带人重新回到了这里,他已经不在了,但我发现,霍尔曼主教咽气的时间还没超过两分钟。”
那触手沉默了一会,而后说道:“你的意思是,霍尔曼很有可能在最后时刻与杰拉尔有了交谈?”
“是的。”
“那也就是说,他从霍尔曼那里知道了很多的事情——天琴现在的状况,我主的存在,以及……”
“我是谁。”
永新平静的接过了话茬。
这时,沉闷的雷声轰然响起。
而后暴雨倾盆而至。
看着雨幕下的天琴,永新轻轻的说道。
“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
“呼,呼……”
杰拉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扶着墙,在下着暴雨的巷子中缓慢的挪动着。
还没走两步,他就会停下来干呕几声,有时会呕出鲜血,那血很快就会被积水稀释,而有时则什么都呕不出来。
“你的身体要比我想象中的差很多啊。”白维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悠悠的响起,“没有了机械的辅助,你真的和残疾人没什么区别了。”
杰拉尔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又听白维说道:“有人来了。”
几秒后他也听到了脚步声,便立刻贴墙站着,同时屏住了呼吸。
不多时,一小队骸骨部队的成员便急匆匆的从巷外小跑而过,接着在巷子口停了一下,但并没有进来,很快就离开了。
等这些人都走远后,杰拉尔才放松了身体,他从巷子里走出,而后一眼便看到了贴在巷口的通缉令。
通缉的目标,自然是他。
“和我们昨晚想的一样啊。”白维说道,“那位主教一死,规则和秩序进一步旁落,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光明正大的通缉你了……所以你有什么感想?明明昨天晚上才拯救了这个城市,如果不是你的话,那些虫子已经把这片区域啃食掉大半了吧?可现在不仅没人感谢你,还要把你挂在墙上,真是好人没好报啊。”
听着白维这明显的揶揄,杰拉尔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看了通缉令一眼后,便转身离开。
他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力气去回答白维了。
正如白维所说的,现在的他就像是个残疾人。
他身上的金属躯体已经在昨晚的战斗中全部报废,化为了废铁。
此刻的他可以说是扛着好几十斤的负重在行走,而且本身又有伤,所以在走了一个晚上后,还没能走到安全的地带。
如果现在的他遇到敌人,将没有一丁点还手之力,只能再将身体交给白维,就像昨晚那样。
“所以你现在打算去哪里呢?”白维问道,“你已经被全城通缉了,没有办法再回去了吧?”
杰拉尔依旧没有回答白维。
而这已经严重违反了他与白维的第二项交易。
但白维也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乐于见到这一点,所以就只是看着杰拉尔拖着这身残躯在巷子里穿梭着,就像是个收破烂的残疾老人。
按理来说他这样是很容易被发现的,但白维靠着眼睛帮助他规避了不少的危险。
就这样走走停停,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昨天来到过的里姆站。
而这一刻,白维也终于明白杰拉尔是想要去哪里了。
果然,又用了十几分钟,他成功的站在了那套已经坍塌了一半,墙壁旁满是“罪魁祸首者应当赴死”这样喷漆的房子前。
这帮家伙,在出了事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就想要往家里跑啊。
哪怕家已经不在了。
白维这样想着。
杰拉尔并不知道白维在想些什么,他如同傀儡般走进了房子里,又进到了一间被废墟堆满了的房间里。
看着房间里这熟悉的摆设,杰拉尔顿了一会,而后突然的跪了下来,开始挖着废墟,似乎是想要从下面找到什么。
同时,昨天晚上的经历也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昨天晚上,白维用他的身体解决掉了所有的虫子,同时也将那怪物打成了濒死。
而后,那怪物的身体里才挤出了一张人脸——正是霍尔曼。
霍尔曼在弥留之际恢复了清醒,并且告诉了杰拉尔很多东西。
比如,那正在杀死天琴的新生孽障。
比如,所有主教为了支援天琴而进入思维琥珀中,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又比如,新生孽障的势力要比想象中更为庞大,他们渗透了天琴的多个职位,甚至很有可能也用相同的方法影响了其他的主教。
再比如,天琴的状态很差,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对于杰拉尔而言,这些消息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会让他感到震撼,更别提全部相加了,而他也终于意识到,此刻的天琴已经为难到了什么地步。
但这些,都比不上最后一个消息。
杰拉尔翻找废墟的手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急。
十年来,他很少有过像今天这般失态的时候。
由于没有了机械的辅助,加上给白维支付的代价,他的身体早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节点,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只是挖着,不断的挖着,任由那些石块割破他的手指,划开他的皮肉,他也没有停下来。
最终,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一张已经模糊了的照片。
年轻的他抱着一对少年少女,正对着镜头露着他并不擅长的微笑。
霍尔曼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杰拉尔……十年前归来的宵星成员,不止你一个,他现在叫永新。”
“我已经知道了,是赫尔墨,对吧?”
“不,不,不……不是赫尔墨。”
杰拉尔的目光逐渐移到了那少年脸上,同时霍尔曼生前最后一道声音在他耳边炸响。
“是你的儿子!”
“是你的……”
“儿子!”
苍老虚弱的杰拉尔看着照片上的少年。
照片上的少年一如记忆中那般,
对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