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非人所食?
菽饭是不好吃,集市摊子上的食物也的确不够精致,但怎么能说“非人所食”?
这东西不是人吃的,那他们是什么?他们是狗吗?还是豕?
一个不知民生疾苦的贵族女郎,说黔首的食物难吃,没有人会生气,但吃完吐了出来,还说非人所食,就太过分了!
那摊主也气得涨红了脸,道:“我这杂菽饭里可是放了黍的,你怎能......怎能......”怎能如此羞辱我!
后半句没说出来,但在场所有人都自动领会了那句未尽之言。
秦朝时平民多食用菽饭,贵族和少部分富裕的平民吃黍、粟、稻,因为菽的价格便宜,吃多了容易肚胀。黍和粟、稻味道好,易消化,所以价高。
但就算是便宜的菽,有时候也不够吃,平民饿肚子是常态。
这个摊主的杂菽饭里放了很多黍,还放了葵菜,可以说是一碗豪华杂菽饭了,却被云清如此轻视,也怪不得会生气。
而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的可不止摊主一人,还有周遭其他平民。
试问,这一碗豪华杂菽饭都能被说成“非人所食”,那他们平日里吃的普通菽饭算什么?吃菽饭的他们又算什么?
众人心中都很不满,只是碍于云清“贵族”的身份,敢怒不敢言罢了。
“清清,你刚才的行为确实有点过分了,这些人不会打你吧?咱们要不要赶紧跑路啊?”18866用脑内音对云清说话,忧心忡忡的。
云清却十分淡定,用脑内音回复18866:“放心,他们不会动手的,秦朝律法森严,打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就算真有人愤怒过头想打我,其他人也一定会阻止。秦律规定国民有见义勇为的义务,如果他们不阻止,会受到处罚。”
18866叹了口气:“律法是这样没错,但是万一......”
“别担心,没有万一。”云清安抚道,“这些人可不是傻子,我这身打扮一看就是贵族,他们不敢得罪。”
果然,云清定定站了一会儿,也没有人把她怎么样,顶多就是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她。
18866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瘆得慌。
云清却很云淡风轻,环顾四周,见众人都眼神不善地盯着她,遂疑惑道:“为何,这般?吾,可有说错?”
她发自内心的疑惑,并不像故意作弄别人,众人一时都无言以对。
摊主沉默了一会儿,把明珠双手递给云清:“明珠贵重,还请收回。”
云清摇头:“不,是你的了。”
摊主道:“菽饭价廉,不当值此珠。”
况且,那碗杂菽饭,云清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云清却摇了摇头,没有拿明珠,转身走了。
那摊主追了两步,但云清走得很快,一会儿就消失了,他只得拿着明珠返回摊位。
当事人已经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这一场插曲就此落下帷幕。
云清出了集市,悠闲地走在城中。
18866在脑内音问她:“清清,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做呀?”
云清道:“造势,铺垫人设。”
她笑着解释:“一个优秀的演员,纵使台下没有自己期待的观众,也要把这出戏演完,因为你所期待的那个观众,可能会看回放。”
她说的云里雾里,18866听得似懂非懂,但见云清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它便不再问了。
它觉得自己太笨了,要是一直问这问那的,可能会让云清嫌弃。
于是,18866假装自己听明白了云清的意思,为云清奉献了掌声。
准确来说,是数据库里一段鼓掌的音频。
云清揉了一把18866的小脑袋,带着它在城中闲逛,准备游览一下孔庙,顺便找找看有没有供奉炎帝的庙宇。
但人还没到孔庙,刚逛了两条街,18866就发出警报:“清清,有人跟踪我们!”
云清没有回头,淡定地往前走:“在哪?几个人?”
“就在你正后方,总共五个人,都是中年男子,装作闲逛的样子跟了你一条街。”18866道。
云清哼了一声:“来得正好!”
18866:“清清,你想干什么?你只有一个人,打不过他们的!”
云清没听它的,拐进了一条阴暗狭窄,没有人的小巷子,双手抱胸,倚靠在墙上,看着巷子外面。
那五个人果然跟了进来,看到云清如此姿态,便知云清早就发现了他们,故意等着他们进来,顿时有些惊讶和迟疑。
或许,这贵族女郎武艺高强,有所倚仗?不然怎会如此大胆?
五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迟疑,不知道还要不要动手。
云清见此,故意侧了侧身,露出耳朵上的金羽毛,以及腰带上熠熠生辉的宝石明珠。
那五人见此,眼神顿时变得凶狠起来,眼里满是贪婪。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朝云清扑了过去。
秦律虽严苛,但哪个时代都有为了钱财铤而走险的人,他们早就注意到了云清这只肥羊,想狠狠宰一顿。
他们手里没有武器,但自信人多势众,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小女子,之前对云清的那点忌惮,早就在看到宝石的那一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啊啊啊啊!清清别怕,我保护你!”18866发出尖叫,扇着翅膀扑上去,想啄他们的脸。
云清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18866,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了?变成凤凰吓唬他们啊。”
18866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哦。”
它明白了,云清是想趁此机会展露神迹。
18866很配合,立马就要改变拟态,然而就在这时,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你们在干什么?”
那五个无赖刚刚冲到云清面前,闻言条件反射地回头。
云清也朝巷子口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英武健壮的男人走了进来,手持着弓箭,对准那五个无赖。
这人看样子,是个猎户。
那五个无赖似乎认识这猎户,顿时如临大敌,脸色巨变。
“你们几个刚从牢狱里出来,这么快就又想进去了?”猎户冷冷盯着他们,说话间,手上的弓箭一直没有松开,大有他们不退去,他就放箭的架势。
那五个无赖对视一眼,面上神情皆十分愤恨,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他们倒也干脆利落,一点犹豫都没有,麻利转身,经过云清身边,从巷子另一头跑掉了。
云清挑眉,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意外,但不论如何,这猎户都是一片好心,当即便道谢:“多谢壮士。”
猎户摇头表示不用气,道:“那五个人我认识,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平日里不学无术,惯会作奸犯科。上次,我目睹他们行凶,把他们抓去了县署,是以这次他们一看到我,便匆忙逃走。”
“原来如此。”云清恍然,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个猎户。
这猎户能一下子抓住五个人,看来他武艺很好啊。
再看他身材高大威猛,英气勃勃,五官周正,长相和气质都很“正”,只是眉宇间萦绕一股郁郁之气,神情还有些焦急,似乎遇上了什么难事。
难道,这就是他这次没抓那五个无赖的原因?
云清若有所思,刚要出声询问,却见那猎户拱了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为安全计,女郎也赶紧离开吧,以后还是勿要再来这般僻静之处。”
话说完,人已转身大步离去,步伐很是匆忙。
云清啧了一声:“走得这样快,我还想问问他有什么难事,我能帮的就帮一把。”
18866:“清清,你想的话,我可以锁定他,看看他要去哪里。”
“这么做好像有点侵犯人家的隐私......”云清迟疑了一瞬,“算了,事急从权,那就锁定吧,万一他真有困难呢?”
“好!”18866重新飞回云清肩膀上,用柔软的羽毛蹭蹭云清的下巴,“我们清清是最知恩图报的!”
云清莞尔,侧过头亲亲它:“18866,你真是情绪价值拉满。”
18866嘿嘿直笑。
一人一统离开了那条小巷子,在街上闲逛。
“清清,刚才那个猎户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只去了市集买了很多吃的喝的。”18866看着系统地图说道。
“嗯?难道我猜错了,他其实并没有遇到麻烦事?”云清有些诧异,随即将此事抛在脑后,“既然如此,就随他去吧,不必再关注了。”
“嗯。”18866应了。
一人一统说话间,已经进了孔庙,逛了一圈后出来了,在街上寻找着供奉炎帝的庙宇。
但或许,这时候并没有曲阜是炎帝故都的说法,云清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座炎帝庙,只找到一座同时供奉三皇的小庙。
三皇在每个时期有不同的说法,这时候的人们普遍认为三皇是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
神农氏即炎帝。
庙不大,三皇的雕像做得很粗糙,并列放成一排,香炉里只寥寥燃着几只香。
云清进了庙,上了香,站在雕像前,轻轻叹了口气。
庙祝是一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人,正拿着扫帚清扫地上的灰尘,听到叹息声,抬头看向云清,温和地询问:“贵人为何叹气?可是有烦心事?”
云清道:“三皇,香火寥寥,何故?吾过孔庙,见香火旺盛,祭拜者云云,孔丘焉能比拟三皇?”
她又环顾四周,语气不满:“此庙,甚小。”
庙祝闻言,笑道:“贵人此言差矣,三皇乃人族先祖,且于人族有大功绩,孔夫子虽是先贤,但如何能与三皇相提并论?”
他说着,心中有微妙的难言之感。
只因为,从未有人把孔夫子和三皇五帝比较过,一方是上古帝皇,一方先秦是大才,处于不同的时代和位置上,根本没有比较的必要。
非要比较,那自然是谁也比不过三皇五帝的,毕竟是祖先,没有祖先,便没有后世之人。
“那,三皇香火,缘何寥寥?”云清皱眉盯着庙祝,神情更加困惑了。
庙祝笑着解释:“因为三皇的时代距今太过遥远,很多记载都模糊不清,人们提起三皇,心中虽然崇敬,但更多的是空茫,就像提起了一个名声显著,但自己并不认识、也不了解的人。”
他一顿,接着说:“而孔夫子逝世的年份距今尚短,其学说言行尚在世间流传,且此地乃孔夫子故里,门徒遍地,他们皆会祭拜先贤。”
云清心中知道这个回答没错,后世现代人也会祭拜三皇五帝,但大家平日里祭拜更多的还是菩萨财神,以及月老、文曲星之类的神仙。
但她谨记自己炎帝女儿的人设,便抿了抿唇,做出一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的样子,只是语气还有些不悦:“三皇,人族先祖,后世子孙,不孝。”
庙祝不明白眼前这个贵族女郎为何如此愤懑,诧异了一瞬后,道:“实在是时间太过久远,上古之事已不可考,三皇是人是神,尚未有定论。”
“是人,亦是神。”云清毫不犹豫地开口。
庙祝惊诧地看着她。
云清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是人,亦是神。”
庙祝不知理解成了何意,定定看了云清一会儿,忽然大笑出声:“是极是极,于人族有大功绩者,虽死犹生,自然是神。”
云清:“......”
她很想说“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但又好像没有完全理解错,迟疑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
而那庙祝似乎于骤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低着头喃喃,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片刻后,等他回过神来,抬起头时,面前已经不见了那红衣少女的身影。
庙祝也不在意,只当那少女自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