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簪。”对方并没有要进门的打算,只是伸出右手朝前来开门的孙傀讨要一样东西。
孙傀垂眼看向对方的手心,良久才给出了自己的回复,“那根木簪是肖闲送给李枫的生日礼物,我打算同那部手机一起还给李枫的父母。”
他的眼神十分坚定,虽然还并未询问韩伊依想要那根木簪的理由,但却已经表达出了自己的拒绝之意。
他觉得,就算最后木簪不是被李枫的父母收下,那也应该是还给肖闲,毕竟那一开始就是王婆所留下的遗物,而韩伊依应该和祥羊村没什么密切关系。
“我能先听一听你的理由吗?”想了想,孙傀还是做出了退让道,就像之前说的,他并不了解韩伊依心里的打算,那根木簪毕竟也不是寻常簪子,听一听总没错的。
韩伊依收回手,没什么气力地叹了口气,随后望向孙傀的脸道,“你还是不太了解这个圈子,我也知道死者的遗物应该交还给亲人的道理,但是,那根木簪并不是普通的木簪,如果是被普通人拿在手里,难免会被一些有心之人给盯上,最终酿成惨祸。那部手机我劝你也自己收着,说到底,就是它吞噬了李枫死后的灵魂,是绝对的不详之物。”
孙傀花了点儿时间来思索韩伊依的话,最后问道,“那根木簪不能也给我拿着吗?”
韩伊依望着他,忽然又别开了视线,咬了咬嘴唇,沉声道,“可我也是她的朋友啊。”
孙傀心头一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韩伊依又道,“而且,那根木簪现在的归属者是你。你把它借给我后,就算是我欠了你的债了,而在这笔债还清前,你便不会轻易死去。孙傀,那件事发生后,你也被选中去善后了对吧?你得活着。”
对方眼里蕴含的情绪实在过于复杂了,孙傀被她看得一愣,同时也很想知道对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韩伊依没给他提问的机会,只是表情极度认真又略显癫狂地看着他,“孙傀,你一定要替李枫报仇。”
言外之意,对方似乎知晓害死李枫的是谁。不,应该说是清楚一直都是谁在针对他。
可她同样也没有要说出来的意思,就像是有所顾忌。
孙傀看着她,眼神已不像之前那般和善,问道,“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其实他更想问对方究竟是谁,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更为含蓄的表达。
“至少……我从来没想过要害李枫。”
经历了一场生死,孙傀好像也变得聪明了些,他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一字一句保证道,“会的,报仇,我会的。”
说完后,孙傀就返回厅将那根木簪取下交给了韩伊依,对方在离开前,似乎还小声说了句“抱歉”。
……
从楼上下来,韩伊依很快也坐回了一辆黑车里,车内的后视镜中照出了两个人的身形,一个坐在驾驶位上,一个则坐在车后座。
“那根木簪拿到了吗?”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开口问道。
“韩伊依”先是俏皮一笑,接着就薅下了头上的假发,露出她原本如瀑般的长发来。然后,她又边回边扯下了自己脸上的特殊假皮,“当然拿到了,你也不想想我是谁,我可是周素玉诶。”
“……”坐在前方的高大男人沉默了一瞬,十分不放心地又对周素玉交代了几句,“那根木簪出自王婆之手,也就是出自你奶奶之手,所以由你们周家来保管最为合适。而因为那场爆炸,现在那根木簪上也已经沾染了不少因果,虽然这就是周家想要的,但你也千万小心不要在返程的过程中遭到反噬。”
“知道啦,爷爷都跟我说过这些了,我又不聋。而且,我对这些根本也不感兴趣,要不是他们说会奖励我,我都不想来呢。”周素玉撇了撇嘴,佯装不高兴道。
男人也不打算哄她,顿了顿,又忍不住看向女人手中的那张假皮,问道,“你直接说你是王婆的孙女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假扮成程仙儿的模样?”
闻言周素云又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就连回话的语气也满是得意,“谁让她上次欺负我呢,还差点儿害我毁了一单生意,我当然得还回去啦。不过那个叫孙什么的人,居然完全没看出我是易容了的,实力也太弱了。上头居然派那种人去善后,能行吗?”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因为其全身都被包裹得十分严实,所以周素玉也看不出他的无奈就是了,只听他道,“他是谢雨堂负责的人,谢雨堂这次也在善后的名单里。”
身下的车重新发动,很快也汇入了车流,周素玉看向车窗外,忍不住嘟囔,“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黑车逐渐驶远,一枚立在车顶上的白色铜钱也顺势沿车尾滚落,回到了它主人的身边。
……
是夜,一张铺着毯子的长木桌在孙傀眼前展开,其两端各燃着一根长蜡,那是在梦中才有的景象,而他也确实处在一场梦里。
桌后,一位脸上长满皱纹的老人将一块木牌推到了孙傀面前,并道,“这块木牌你还要继续使用吗?如不再使用,贩梦馆将按规进行回收。只是下次再想租借时,就不会是免费的了。”
孙傀看着眼前那块刻有“韩”字的木牌,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回道,“我再试这最后一次吧。”
老人闻言笑了笑,掀开眼皮去看他道,“有时候现实不一定比梦中真实。靠耳去听,靠眼去看,所得也不一定为真。年轻人,你得有自己的主见才行啊。”
孙傀听得云里雾里的,但还是收下了老人的教诲。随后他拿上木牌,离开了面前的长桌。
一片长满墓碑的天地,雨似下非下,周围安静得针落可闻,那根缠绕着白色布条的十字架仍位于他前方五步远的距离。
一道黑色的人影就站立在那根十字架旁,孙傀居然能勉强分辨出那道人影的轮廓了,看情况应该是个女人,但具体的样貌他还看不出。
黑色的人影一瞬间就来到了他面前,先是将他好好地给打量了一番,接着便语气无波道,“资质仍然不行,但看在你可怜的份儿上,就勉强教你几天吧。”
被惊喜砸中的孙傀并没有开心多少,只是重复着那道人影的话,“可怜?”
那道人影又看向孙傀的身后,摇了摇头,“你背负的东西比上次来的时候要多太多了,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生前的影子。但话先说好,你现在的资质仍是不行,所以能承受多少便是你自己的事了,我只教你两个晚上,之后便别再来找我了。”
两个晚上,正好就赶在他动身之前,孙傀点头应下,已经做好迎接一切的准备了。
但他的准备显然有些少了,直到天亮都只有挨打的份儿。而且,明明在梦里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疼痛,但梦醒后就哪儿哪儿都痛,一直躺到了下午才有力气从床上起来。
“你这……要不再回医院多躺几天?”肖闲手上拿着一袋薯片,站在房间门口边吃边道。
孙傀谢绝了他的好意,从卧室来到了厅阳台,展开双臂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
而肖闲和林海洋则都站在他的身后,表情十分难言地望着他,前者甚至还在思考把孙傀送去脑科看看的可能。
然而孙傀也没享受多久,耳边就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
这次来的是一个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也就是那个在大雨天借给他一把剪刀的老人。
“前辈,我可以再向您借一把刀吗?”孙傀将清洗干净的那把剪刀还给了那位老人后,又冲着打算离开的老人喊道。
“不急,以后会有机会的。”对方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以后?
孙傀脸色难看,关上了门,又重新躺回床上,准备将昨晚的觉补回来。
一直到晚上九点,睡醒后的他又给自己的父母打去了电话,说是要和肖闲一起去外面玩一玩散心,让他们不必担心,会在29号赶回来。
电话那头,他的父母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句他有没有吃晚饭,孙傀回了句“没有”,他们就没再说什么,匆匆挂断了电话。
十多分钟后,提着一袋子新鲜食材的两人便出现在了门口。
“傀儿,今晚你爸下厨,炖条鲤鱼来吃,不耽误吧?”
孙傀忽然有些委屈,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摇着头道,“不会,你们快进来吧。”
在这儿住了一晚上的肖闲也不好继续吃白食,于是便到厨房里给孙父打下手去了。厅内,林海洋离开了608号房,便只剩下他母亲和他两个人。
“傀儿,妈也不问你是要去哪儿。妈只想知道一件事,那个地方真的是你自愿想去的吗?”孙母拉过了孙傀的一只手握着,还不等孙傀回她,就又添了几句,“如果不是,你就告诉我们,我和你爸会带你回家。你不想做的事,我和你爸也会替你拦着。所以,妈想从你那儿听到实话。”
孙傀一下就眼热了,但他不能说。他的体质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就连他的父母也不意外。所以,至少不能让他的父母知晓圈子的存在,只是作为一对普通的夫妻活着。
然后长命百岁,不留遗憾且幸福的老去。
“就是普通地去散散心而已,会平安回来的。”
孙母看着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信他,只是不断轻拍着他的手,在厨房变得更吵闹起来时,认真地对孙傀道,“妈妈希望你从来没后悔过出生在这个世上,所以也不要把意外都当成是自己的错,要是累了,就回北奇吧,其他都不重要。”
“嗯……好。”孙傀点着头应道。
母子俩又在厅聊了许多,比如因为孙傀住院没能赶上考试所以不得不申请了缓考,比如孙傀的父母在住的酒店里碰上了李枫的父母,又比如过年回家的时候想一家人去寺庙祈福之类的。
一直聊到今天的晚饭被端上饭桌,两人才笑着止住了话头。
而就在四人一起吃饭聊天的期间,徐安顺也从孙傀的身后重新冒了出来,恰好就赶在了今晚。
“咳,吃完饭后你到阳台外来一下,我有话说。”桌上的菜差不多要被洗劫一空时,孙父轻咳着对孙傀道。
孙傀抬头望了眼他的父亲,点点头应下了。
收拾碗筷时,肖闲又进厨房帮孙母洗碗去了,孙傀则依言和他的父亲来到了阳台。
落地窗被关上,孙傀先是示意徐安顺离开,才一脸紧张地看向了他父亲。
而孙父却并没有去看孙傀的脸,而是一直低头看着旁阳台角落的绿植,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绣着平安福的香包,“你妈让我去求的,拿着吧,别死外面了。”
孙傀有些意外,毕竟在他以往的印象中,通常都是由他母亲来扮演这个角色的,现在忽然换成了他父亲,还有点儿不自在。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收下了,并十分别扭地说了句“谢谢”。
孙父似乎是被那句“谢谢”给噎着了,忙咳嗽了几声,又从身上掏出了一条黑色的手链甩给孙傀,“卖香包的师傅送的,你要是另外想送人也可以。”
孙傀稳稳接住,没忍住扭头看向了落地窗另一端的徐安顺,想到之前对方送了自己一条红色的手链,孙傀便决定等会儿就烧给他。
“好了,进去吧,你不是明天就要走吗?今晚便早点儿睡吧。”孙父说完就打开落地窗走了,全程就没看过孙傀几眼。
回到房间,一只黄皮耗子正在他床上撒欢,孙傀连忙就将身后的门给重新关上,走过去问道,“果然就是明天吗?”
那只黄皮耗子立马停下来看他,并道,“谢雨堂大人刚才联系我了,说是明天上午九点的时候他会在这栋居民楼楼下等你,要你不要迟到。”
“好。”孙傀应了一声,那只黄皮耗子便又支着上半身往徐安顺看去,就这样盯了许久,才转身跑去熟练地扒开了房间的窗户离开。
将那条黑色的手链烧给徐安顺后,一夜无眠,梦里的那个存在也对他手下留了情,没让他醒后起不来。
昨晚他父亲也带着肖闲去住酒店了,所以便是他母亲留下来住了一晚。早上走出房间的时候还不见他母亲的身影,直到吃完了自己下的面才见对方从另一间卧室里出来。
“这么早就要走了吗?”他母亲满脸担忧道。
“嗯。”孙傀回道。
“傀儿……”
见母亲还想问他什么,孙傀没忍住选择了逃避,借口躲进了浴室。
因为门关得太急,便导致徐安顺还留在外面,他正要钻过那扇门去找孙傀,就听身后的人喊了他一声,“安顺……”
徐安顺回头,看向了孙傀的母亲。
“……傀儿就拜托你了。”
对方也看着他,原本就能看到他。
徐安顺点了点头,孙母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下了楼,明明才八点不到,但谢雨堂却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两个人不怎么熟稔地打了个招呼,随后便一同上了一辆灰色的吉普。
驾驶位上,祁相峰脸上带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朝孙傀的方向看去,道,“其他事都处理好了吧?现在还有一点儿时间,可以再多等你一会儿。”
他说着便往车窗外示意了几眼,孙傀扭头看去,便见他母亲不知何时也跟着下了楼,此刻就站在楼内看他。
“不用了,我已经保证过会在29号赶回来了。”
祁相峰耸了耸肩,又坐了回去,却还是按下了孙傀那一边的车窗。
窗外,孙母立马抬手朝这边挥了挥,孙傀则也抬手回应了对方。
接着,这辆吉普车才正式上路,往某个方向驶去,留下一位母亲担心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