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所谓的不幸之辈,相反他从小到大都十分好运。买刮刮乐会中奖,买饮料会中奖,甚至就连买雪糕也会在雪糕棒子上看到再来一根的中奖字样。
这些平常人很少能遇到的小幸运让他过往的人生十分风顺,直到他成年。
就像某些人说的,一个人的一生中总会经历起起落落,不会一直幸运下去,也不会一直倒霉下去,等到好运撇弃他之时,厄运也就趁势缠上他了。
他妻子和他是高中三年的同学,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之后也一起谈了恋爱,结了婚。但他的妻子却因为小时候的某件经历导致很难怀上孩子,可就算这样,他也老来得女,有了个可爱的女儿,这难道不是幸运的体现吗?所以他仍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然而紧紧抓着他不放的厄运却让他的妻子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在某天永远地困在了梦境,不再醒来。
这个时候他已经感到自己的不对劲儿了,因为他所谓的记忆告诉了他他的妻子其实并不是死在了浴缸里,而是手术台上,这是来自大脑的欺骗。不过同样是死去,后者要显得正常点儿,所以他接受了,至少他妻子是“正常”的死亡,而不是因为“得病”。
后来他三岁的女儿又被查出了肺癌,当时他刚被公司辞职,正在找下一份工作,没有足够的看病钱,感觉天都要塌了。
向父母借钱,向亲戚借钱,向所有他认识的人借钱,但还是凑不够。每次看到他女儿在病床上笑着安慰他时,他就更加心疼。
多打几份工吧,他可是被幸运眷顾的人,于是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凑齐了所有看病的费用,虽然他的身体被搞得很累,但一看到他女儿的病情在逐渐好转,他就觉得所谓的厄运并没有打倒他,他还是能扛下去的。
他女儿的肺癌好了,又成了健康的小孩。他很高兴,但他自己的病情却又加重了,他发现他不敢让他的女儿出门了,他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暗中打着他女儿的主意,要对他女儿不利。
而他的记忆再一次自动修正,变成了是因为他女儿在幼儿园里受了欺负,所以他才不想让他的女儿继续待在学校。
他清楚自己的病情,知道他的大脑欺骗他的部分,知道现实本该正确的真相,但他却还是选择了谎言的那部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觉得自己能抗下去,不被残忍的现实打倒。
就这样过下去吧,等到他女儿长大了,可能会一边大喊着他脑子有病,一边狠狠摔门而去吧。但也没关系,至少现在他只想保护他尚且年幼的女儿,不让缠上他的厄运盯上刘兰兰。
而那场名为肺癌的病也让他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想要在如今的世上像个人而不是像牲口一样活着的话,就必须要有钱。于是他找了很多份兼职,明明都没有时间陪自己的女儿,却还是不许他女儿出门。从早到晚,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就为了多挣那几角钱。
可惜命运却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让他一直以来自认为的虚假幸运彻底支离破碎,连渣子都不剩。
那天,他早早地结束了兼职,因为想给自己的女儿买块蛋糕回去,就被一场雨困在了蛋糕店里。
他的女儿很孝顺的,也很聪明,看到外面下了雨,就猜到他可能会被困在雨里,于是给他打了电话后,就拿上家里唯一的一把雨伞出门了。
刚才提过的,他的女儿很聪明,所以在通话的过程中他完全就没料到他的女儿会来接他,还以为只是说几句担心的话就耐心在家里继续等待。
是他错了,他不该把自己的女儿关在家里的。这导致了五岁的刘兰兰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于是一得到机会就找了个借口说服了自己出门。
那场雨并没有到暴雨的地步,却给了那些人贩子机会,一个拐走他女儿的机会。
那天回到家没看到他女儿的身影,他就发了疯地把周围找了个遍,也报了警最后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找到了他女儿的尸体。
警方说,那些人贩子在转移他女儿的途中因为他女儿的强烈反抗才直接在那条巷子里动了手,摘去了他女儿所有的内脏以及取走一条手臂后,就把他女儿的尸体扔在了那里。其嚣张程度甚至到了都没有把他女儿的尸体藏起来,就任由其暴露在又黑又冷的巷子路面。
“后来我就接受了自己的病,去找了心理医生看病,但却总是治不好。因为我表现得还算正常,所以在医院没待几天他们就让我回家了。”刘显坐在沙发上,摸着身旁刘兰兰的脑袋,对孙傀道。
孙傀垂下眼,最近的经历完全就是在跟绝望打交道,连带他此刻的情绪也低沉了下去。
刘显起身将茶几上的那瓶郁金香拿到了阳台上放着,又坐回沙发上,道,“在我得到那部黑色的手机时,还以为是我的记忆又欺骗了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获得了能看到亡者之灵的眼睛,也得到了除灵的能力。”
他抚摸着自己女儿的笑脸,看着她也饶有兴趣地听着他口中的故事,苦涩的笑爬上了他的脸,他移开视线,继续道,“我除掉的第一个灵就是我的女儿,我在那个巷子里又看到了她。她就躺在血泊里,大声喊着疼,她说她想找回自己失去的手臂,可我却做不到。我做不到一路跟着痛苦的她找到那些人贩子,做不到看她痛苦,所以我选择了结束她的痛苦,我太懦弱了。”
刘显擦了擦眼角的泪,对一旁担心的女儿道,“回房间睡个回笼觉吧,中午爸爸叫你。”
刘兰兰闻言打了个哈欠,点点头跑回了房间,站在门口的时候还调皮地朝她的爸爸做了个鬼脸,接着就消失在门口。
刘显走过去将房间的门关上,这些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经历他原本是不想告诉其他的人的,但他却觉得孙傀能理解他,并且不会将这些事说出去,于是他也想一吐为快,将压在他心里多年的压力发泄出来。
“我知道是我精神出了问题,他们也想帮我治好。我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我也选择了同时接受虚幻和现实。在我看来,我得的病并不是类似诅咒的存在,而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刘显看向孙傀,双眼真诚,“因为这份礼物,我还能继续和我的女儿生活下去,而她永远五岁,不会被人伤害,也不会对我埋怨,就只是,好好地活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所以,你不再看心理医生了吗?”孙傀问道。
刘显轻轻地点了下头,左手拇指指腹与右手食指指尖相互摩擦,他看向电视柜上的那张合照,道,“前几天我去看了一次,他们给我开了药,但我还是把药扔了。并且经历了有关那个杀人犯的事后,我决定接受生病的自己了。只要不妨碍到别人,我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也造不成什么危害,不是吗?”
孙傀看着对方认真又自嘲的脸,别开视线,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组不成一句完整的回答,只能沉默地看向自己的搭在腿上的手心。
“总而言之,只要你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幸福的不就没问题了。”林海洋也是听完了全过程的,它站在靠近阳台的地方,阳光让它变得透明,没有在地板投下阴影。
孙傀感激地看了它一眼,也对刘显道,“是啊,为什么一定就得治好呢?过得幸福不就好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件事上得到别人的支持,心里一阵发暖,道,“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在组织里效忠的,剩下的人生也全权交给组织了。”
孙傀听得又是一阵头皮发麻,脚趾都扣累了。虽然这么想很不礼貌,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说,对方迟来的中二和逆天的脑补该不会也是因为精神分裂吧?
“所以你真的组建了一个组织?”林海洋也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它其实老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眼下倒是挺合适的。孙傀也不是一直都待在绵岩市那个出租屋里,说不定在它看不见的地方还真做了些让它料想不到的事,它还挺感兴趣的。
孙傀连忙朝林海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猛地扭过头对刘显道,“这件事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处理,我先出去联系我认识的人了解一下目前的进展。”
刘显自然不会妨碍孙傀办事,抬手往门的方向指去,“那您忙?”
孙傀点了点头,起身带着林海洋和徐安顺出去了。只把身后的门虚掩上,他来到楼道处,随意安抚了下胡乱跳动的心脏,确认周围没人后,与徐安顺对视两眼,便小声开始向林海洋解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和刘显的相遇,以及在废弃工厂的所见所闻等。
“所以,因为刘显是黑,你怕暴露了反而会导致自己的信息流传到网上,才干脆一直将错就错的?”林海洋表示它不理解,但尊重孙傀的选择。
孙傀也是没办法,现在再来坦白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组织也太迟了,还不如就让错误的发展继续进行下去,就像刚才刘显说的,只要不妨碍到别人,也造不成什么危害。
而且,账号本身就是能赚钱的,要是刘显缺钱了,那去“故事集”里再找个故事来完成就好了。目前为了养徐安顺,他也暂时放不下账号的。
“嗯……”林海洋却陷入了沉思,孙傀看着它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还以为对方想出了什么更好的决策,却听林海洋道,“不如把这个组织变成真的好了。”
“什么?”
“你大三之前不都是灵诡社里的一个普通社员吗?那你来当社长不就好了?”林海洋说着还从兜里摸出了一把奇怪的钥匙递到孙傀面前,道,“这把钥匙给你,你以后就是社长了。”
孙傀越听越迷糊,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还是林海洋因为体内同时有三个灵而一时陷入了混乱?
最终他没有从林海洋手里接过那把钥匙,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把钥匙的形状看起来特别得不舒服,让他下意识就想躲远。
“那算了,这种社团在华夏确实很难再组建就是了。”林海洋又将那把奇怪的钥匙收了起来,道,“那你现在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了?那二十万悬赏金你打算分刘显多少?这两天你遭了那么多的罪,拿钱来孝敬父母也是好的。”
孙傀却认真道,“这二十万我打算全部都给刘显。毕竟,要是被我的父母发现我突然就赚到了那么多钱,他们肯定会担心那笔钱的来历,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被杀人犯绑架过,我会用靠自己挣来的钱来孝敬他们的,这样就好。”
林海洋耸了耸肩,表示尊重,“你们一家子还真奇怪。”
孙傀笑了笑,也这么觉得。在将事情都说清后,他们就又一起回到了厅。
因为一晚没睡,孙傀向刘显借来了一间房,刘显说不会来打扰他休息,他就爬上床安心地闭上了眼。
……
在刘显家借住了一晚,孙傀已经习惯刘显在家的表现了,而早间的新闻报道却并没有报道关于那个年轻人的事,反而是另一件奇怪的现象冲上了热搜。
星期二的下午,国庆节当天,山庆市某公安局门口站满了举木牌的人,他们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当然也有一部分年轻人,甚至就连小孩子都混在其间,他们在逼迫警方放人,要从为民除害的警方手里保下一个杀人的杀人犯。
“我儿子被杀的时候,你们以对方是精神病为由放了她,现在有人替我儿子报仇,你们却反过来要杀那个替我儿子报仇的好人,你们这群假正义!”
“我孩子才不是自杀,他是被校园欺凌害死的,当初那些害死我孩子的真凶反而过得顺风顺水,你们不治那群畜牲,有人帮我们治他们,但你们现在连这唯一的希望也捉走了,是不是以后再发生同样的事,你们也只会冷眼看着那些孩子死去。”
“假正义!伪君子!真正的恶行不去管,却要伤害那么善良又可悲的一个孩子,你们这群与恶为伍的畜生!”
垃圾,烂菜叶,臭鸡蛋,这些东西都被往里扔,而只要有人出现来阻止他们的行动,他们就直接坐到地上大哭大闹,大喊警方对无辜市民动手。
“唉,所以才说难办啊。”祁相峰坐在警局对面的面馆里,看着一大早就聚集到公安局门口的群众,头疼地捂住了眼,结了账后就跑到店外点了根烟来抽。
“他杀的都是你们不敢杀的恶人,凭什么抓他!”
“你们默许了那些混蛋办的混账事,你们没有给出满意的结果,就不许有真正正义的人来帮你们善后吗?”
“放人!放人!”
“……”
事情越闹越大,甚至都造成了交通堵塞。而那些闻着味就来的记者也举着麦克风逮人就问,并且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把文章写出来后就直接发表了出去,内容完全不同的文章几乎在同一刻发布到了网上,导致这件事变得更加复杂,造成的影响也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