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婆家解决了午饭后,肖闲便带着孙傀去了他在祥羊村住过的那栋房子。
那个已经闲置了五年的地方果然积了不少灰尘,一进屋便是满满的霉味儿,呛得孙傀好一阵咳嗽。
堂屋墙角的蜘蛛网上粘了好几只苍蝇的尸骸,蛰伏其上的猎手也静静打量着推门而入的人类,仿佛是对陌生生物闯入的一种警惕。
“这儿的东西果然还是记忆里的模样。”肖闲眼神有些黯淡,这也就代表着自从他奶奶死后就再没有人回来看过了,无论是他,还是那些所谓的亲戚,甚至就连他离婚的父母也没一个回来看过。
“还好吗?”孙傀揉了揉鼻子,他已经差不多适应这里的气味儿了,只是有些担忧地看向肖闲。
“没事。”肖闲摇了摇头,随后打起精神般拍了拍孙傀的肩膀,道,“我上二楼看看还有没有相册之类的物品,你先随便逛逛吧。”
“嗯。”
目送肖闲上了楼梯,孙傀便左右张望了起来,堂屋和一楼其他房间都被一扇门所隔着,他也不好独自开门进去乱看,于是便从屋内退出,来到了院子里耐心等候。
五年的时光,院内的地面已有些开裂,裂开的缝隙间则长出了低矮的杂草,鼻尖萦绕的新鲜空气让他的大脑清新了不少,视线也慢慢定格在了一口缸的表面。
孙傀走了过去,这才发现那口缸已被雨水注满,水面还飘着几片落叶。缸表面则覆了一层薄薄的青苔,一部分被水浸湿,颜色便要深上一些,这也是他感兴趣的地方。
抬手将水面的落叶悉数捡起,孙傀往缸内看去,水面不仅倒映着他的影子,也能看到他旁边的徐安顺,这让他觉得新奇。
一阵轻风,水面泛起涟漪,将两人的影子打乱,孙傀双手撑在水缸的边沿,视线透过不太清澈的雨水,隐隐约约间似乎看到了有其他的色彩沉在缸底。
孙傀双眼一眯,正要仔细往下探究,徐安顺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将一张老旧的照片送上了水面,那多余的色彩也正来自于此物。
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彼此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孙傀本想道一声谢,但心里却觉得别扭,于是干脆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张照片上。
那是一张属于一家三口的合照,母亲穿着旗袍,坐在右边的椅子上,手里则抱着一个孩子,父亲站在照片左侧,一身正装,神情严肃。因为被水泡过的原故,照片的某些地方已经模糊变形,位于照片中间的那个孩子更是失去了面孔,只留一片黄白。
但既然这张照片会出现在这里,那也代表了肖闲的一段回忆吧。恰巧这时背后也响起了肖闲的声音,孙傀便小心将这张照片从水面捞起,看向了向他走来的肖闲。
“你咋了?表情突然就严肃了。”肖闲手里已经多了一本相册,上面还有没有被擦干净的灰尘,他现在心情还蛮不错的,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孙傀抿了抿唇,虽然手里的照片已经不再完整,但他还是能猜出一些有关照片的内容,于是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递给肖闲。
“看来那张照片被你捞到了啊。”光是看着那口水缸,肖闲就已经明白了过来,于是不等孙傀开口,他就已经抢先说了出来。
孙傀怔了怔,将藏在身后的照片拿了出来,肖闲从他手中接过,表情有些复杂。
“我还以为已经被泡烂了呢。”肖闲将那张照片摊在相册上,指着上面被母亲抱着的孩子道,“当时我父母正在闹离婚,每天都在吵架,奶奶被他们吵得心烦,甚至都被气倒了两次,我一气之下就把这张照片扔进了这口水缸里,看来就只有我的脸被泡没了啊。”
孙傀没有经历过这些,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但他现在倒是有些懂了肖闲为什么会嫉妒他了。
气氛似乎又低沉了下来,肖闲也不想再继续被过去的情绪所困扰了,于是便将那张照片揉作一团,又重新扔回了水缸里。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活在当下嘛。对了,这本相册可是记录了我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你们要看吗?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的,要不是哥们儿我把你们两个当朋友,你们可也没这个机会。”肖闲又恢复了一贯的态度,揽着孙傀的脖子往大门外走去。
等他们再次回到王婆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路上肖闲还带着他去了祥羊村其他地方逛,所以回来得就有些晚了。
两人推开大门,拴在院子里的那条小黑狗不出所料地开始了吼叫,但这次却没叫几声就被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给制止了。
“村霸!”
被这么一喊,那条叫村霸的小黑狗果然就垂下尾巴停止了吼叫,随即又朝着那道声音的方向摇起了尾巴。
两人也朝前方看去,那个年轻男人身上还套着校服,看绣在校服上的字,那似乎是一套高中的校服。
“你们就是我奶奶说的人吧,快进来吧。”那个年轻人道,然后就跑到一旁逗起了村霸。
孙傀和肖闲对视一眼,后者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凑到孙傀耳边小声道,“那是王婆的孙子,好像叫杨……呃,还是周什么的,我也没咋见过就是了。”
孙傀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也正在看他,见他看过去,也不避开视线,反而还莫名其妙地笑了下,接着才埋下头疯狂揉搓起村霸的脑袋。
一股奇妙的情绪在孙傀心底升起,那股视线,如果他猜得没错,那应该并不是投向他的视线,而是投向徐安顺的。
某些事情经历得多了,自然也能察觉出同一个动作不同的含义了。
对方应该也已经察觉出他是圈子里的人了吧,李枫曾提醒过他,不要轻易相信圈子里的人,也不要在圈子里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账号,但既然对方是王婆的孙子,那应该还算可以信赖,而且他现在遇到的,都是可以称得上好人的人了。
“你们回来啦。”屋内,王婆正在择菜,旁边的板凳上还堆着花生和瓜子,地上也有没来得及打扫的瓜子皮,看来在他们回来之前,王婆已经和她孙子聊过一会儿了。
“王婆,外面那个是您孙子吧,介绍一下呗。”肖闲将相册放到了桌上,拉过一旁的板凳坐下,帮王婆择起了菜,也顺带问问外面那个年轻人的情况。
“你说他啊,那个孩子,从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家伙,因为他父亲的原因,就随了母姓,你们叫他周天竹就行。”
听着老人的介绍,孙傀也拉了根板凳来坐下,边帮忙,边仔细听着。
“那孩子,还以为今年也不会回来的,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一面,唉———”王婆叹了口气,篮子里的菜已经差不多快择完了,她便起身去拿了扫帚来扫地,嘴上还道,“也怪我,若不是我将希望都压在了他身上,他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跟在他父亲身后东奔西走,连高中都没有读完了。”
孙傀和肖闲又彼此看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要细问的打算,毕竟那是别人的家事,他们也不好多过问。
将地扫干净,王婆擦了擦脸上的汗,对孙傀和肖闲道,“你们还要待一晚对吧?那孩子应该也是明天离开,不如互相认识一下?年轻人多交个朋友也是好事。”
孙傀有些犯难,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了,至今为止,都是主动接近他的人较多,他还没怎么主动过几回的。
不过肖闲就要外向多了,他拍了拍胸脯,十分自信道,“没问题,其实我以前也见过他几面的,只是没怎么说过话。”
“是吗?那就麻烦你们了。”王婆道。
等王婆带着择好的菜进了厨房时,那个年轻人也牵着狗链来到了堂屋门口,他先是往屋里看了几眼,见只有孙傀和肖闲后,就大着嗓子往厨房的方向喊了起来,“奶奶,我带村霸出去逛逛,晚饭前回来。”
王婆也不知道在厨房里忙些什么,过了几秒才回道,“好,注意安全,把肖闲和孙傀也一起带上吧,论年纪他们可要比你大个几岁呢。”
“啧。”那个年轻人以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的声音发出了自己的不满,但又不好拒绝来自自家奶奶的提议,只好又大声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对话完后,周天竹朝外侧开身子,示意屋内的两人道,“走吧。”随后就牵着狗链往外走去。
在外面逛了一会儿,孙傀对那个叫周天竹的年轻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对方并不是什么性格恶劣的存在,只是不喜欢有人打扰他遛狗罢了。现在在肖闲努力尝试下,双方已经如同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般开始互相打趣了。
“话说这条狗为什么叫村霸啊?”肖闲不解问道。
周天竹挑了下眉,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将狗链递给肖闲,有些不确定地解释了道,“因为跑得快?”
“?”肖闲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就突然感到手中的狗链一紧,之前一直在慢慢闲逛的黑犬猛地就朝前方冲了出去,丝毫不顾狗链另一头牵着的人的意愿。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聊一聊了。”等人被狗拉走后,周天竹便转身看向了一直跟在身后不发一言的孙傀,表情也严肃了几分。
孙傀停下脚步,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两侧,两边都是注水的田地,如果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那他就只有身后一条退路。
“别紧张,我不会做害人的事,不过嘛,你也知道圈子里的人都是做什么的,所以———可以和我聊一聊跟在你身后的那个灵吗?”周天竹显然不是个新手,至少看起来比孙傀还要早进入圈子,气势上就压了他一截。
“徐……”孙傀差点儿就将徐安顺的名字说了出来,他很快反应,掐了掐食指道,“跟在我身后的灵是我朋友,他没做过害人的事。”
“呵。”周天竹轻笑两声,随后态度缓和下来道,“下次如果有人这样问你,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回答了。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装作不理解对方的话,带着不解地看向对方就好。毕竟圈子里也不全是闲人,会对不清楚来历的灵下手,而且———跟着你的那个灵很强,贸然出手说不定还会遭到反噬,我可不蠢。”
听到对方这么说,孙傀终于松了口气。
“你松气的样子也太明显了,这样也会被盯上的。”周天竹挠了挠耳朵,小声嘟囔道,“看来教你的人也还有很多要学的啊。”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孙傀就已经被挑了一堆的错出来了,但他也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在圈子里混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甚至比李枫混的时间还长。
“按进入圈子的顺序,你得叫我一声前辈吧,其实我对跟在你身后的灵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招灵的体质。”周天竹说着从校服兜里摸出了一张黄符,他将那张黄符叠成三角的形状,走过去递到了孙傀面前,“你们今晚要去找一个溺亡之人的灵吧,晚上可是灵最活跃的时间段,更何况这里是乡下了,所以最好把这张黄符带上,它可以让你招灵的体质失效一晚。”
孙傀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对方,一时间没有接过。
“虽然我是让你谨慎点儿没错,但你还是收下比较好喔。你背后的灵不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见他这么说,孙傀才将那张被叠成三角的黄符收下了。将黄符揣进自己的兜里后,孙傀又反应过来了某些不对劲儿的地方,重新警惕地看向面前的人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晚要做什么?”
周天竹笑了笑,没有回复,而是用另一个孙傀绝对会感兴趣的话题岔开道,“与其问我这个问题,我觉得你倒是可以多寻问我几个跟你身后那个灵有关的事情,比如———他其实并不是背后灵之类的。”
孙傀眉头一皱,他再次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心底居然升起了淡淡的恐惧,仿佛在直视一个神秘莫测的存在,而对方也确实在等待他的提问。
孙傀张了张嘴,内心被对方勾出的疑问已经来到了嘴边,却在即将说出口的瞬间被突然冒出的徐安顺给截断。
徐安顺就拦在两人之间,他仍旧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是那些疑问都随着对方的出现而重新咽了回去。
“看来你朋友并不想让现在的你知道。”周天竹耸了耸肩,将视线从孙傀脸上移开,望向身后道,“村霸他们回来了,我们去其他地方逛吧。”
狗链又回到了周天竹手里,肖闲已经累到腿发颤了,他弯着腰不住喘气,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遛狗了。
走过灌水的田地,三人带着狗又去河边溜了几圈,终于在黄昏将近的时候回去了。
王婆早已做好了晚饭,可能是因为许久没见自己的孙子,今晚的菜都要丰盛不少,孙傀和肖闲也能饱个口福。
“都多吃点儿,你们一走,家里又只剩我这个老人了,今晚就不要跟我气,能多吃几口就多吃几口。”王婆脸上笑道。
周天竹坐在一旁,没有多言,和遛狗的时候不同,此刻倒是比孙傀还沉默不少。
肖闲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王婆聊天,时不时也让孙傀说几句,桌上的氛围也挺好。
“对了,你的房间我昨天收拾出来给他们睡了,今晚你就在一楼睡吧。”饭后,王婆边收拾碗筷,边对周天竹道。
“知道了,奶奶,我来收拾就好,您去歇着吧。”周天竹回道。
孙傀和肖闲也不便打扰他们,于是道了声晚安就去院子里洗漱,没多久就回来房间。
门一关,肖闲立马就往床上躺,此刻离晚上十二点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可以先睡一会儿。
“早知道该带个充电宝的,数据线也忘了,我手机都快没电了。”肖闲看着只剩23%的电量,长长地叹了口气,还不忘添上一句,“我居然要两个晚上都不碰游戏,我简直太伟大了。”
一旁的孙傀摇了摇头,十分自觉地坐到了铺在地上的被子上,道,“我调好了十一点五十的闹钟,先睡一会儿吧。”
没有得到回复,孙傀扭过头一看,才发现肖闲已经闭上眼躺好,显然累到了的样子。床头柜上多了一本相册,孙傀还没看过,他总觉得还是等今晚过后再看为好,今晚过后,肖闲的心结才会彻底被打开。
这般想着,孙傀也躺了下去,周天竹的话还萦绕在他脑内,但他相信总有一天徐安顺会主动将谜底告诉他,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
天还没暗,屋内的两人却是已经沉沉睡去。屋外,周天竹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眼二楼的房间,又很快将视线移向了院外,只见那里多了道穿黄色道袍的身影。
他走过去,村霸朝两人都摇了摇尾巴,周天竹先道,“我送你的那两个小纸人呢,不会弄掉了吧?”
谢雨堂朝面前的人作揖,语气温和道,“在下让它们去别处玩了。”回复完后,又笑了笑道,“在下还以为师兄不会回来了。”
周天竹神色一暗,往屋内的方向看去,“奶奶她……命数将近,我总不能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见吧。况且———”他又转过头看向谢雨堂,“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要回来?说不定我怎么死的你都已经看到了。”
谢雨堂不置可否,两人就站在院门处聊了起来,一直到太阳下山,夜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