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洵美生怕冷逾做出什么傻事,心脏疯狂跳动起来,放轻了呼吸,上前一步。
“小鱼…”
听到他的声音,冷逾微微转过脸。
那些血渍干涸以后,把他的脸衬得斑驳又难看。
他的表情像死水一样沉寂,他胸前挂着的铭牌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摇摆。
季洵美喉结滚动,小心翼翼的动作开口:“你让我在家等你,可是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冷逾没说话。
季洵美继续迈步向前,直到距离冷逾只剩下一两步时,冷逾突然开了口,但不是对着季洵美说的。
“裴哥,你先走吧。”
裴霁安直起身,“我觉得我留…”
冷逾紧紧盯着季洵美,嗓音很轻,“裴哥,你走吧,我想跟我老婆说会儿话。”
裴霁安眉梢微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在冷逾与季洵美之间徘徊,而后叹了口气,“答应我,之后医院一趟,我很担心你。”
冷逾轻轻“嗯”了一声。
裴霁安转身离开,天台就只剩下冷逾与季洵美两人。
冷逾长腿交叠,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
季洵美犹豫地看着冷逾,“小鱼,我们要不下来聊吧?”
冷逾低头去摸烟盒,一言不发,似乎铁了心要让季洵美上去。
季洵美摸不准冷逾心里在想什么,只要照办,他身高腿长,没费多少力气就爬了上去。
季洵美两条腿搭在外边,往下看一眼,就感到头晕目眩。
这里太高了。
高到一不留神坠落下去,就会摔得烂成一滩泥,他身体四分五裂,丑得会让每一个路过的人恶心发呕。
然而冷逾却是一副见惯生死,满不在乎的模样。
他叼着一根烟,抬手把季洵美飞舞的长发拨到耳后。
因为季洵美说过他不喜欢烟味儿,所以冷逾几乎很少在季洵美面前抽烟。
季洵美担忧地看着冷逾。
“季洵美。”
冷逾黑漆漆的眼望着季洵美,认真地喊了季洵美的名字。
季洵美突然生出了点紧张,“我在。”
冷逾手上拿着那种老式的磕头打火机,吧嗒一声打开盖子,转了下滑轮,暖橘色的火苗噌得一下燃起,照亮了他半边脸。
冷逾含着烟,含含糊糊地说:
“我的亲生父母,陪了我八年,死了。”
一阵风吹来,火灭了。
冷逾又点燃。
“我的养父母,陪了我五年,也死了。”
火又灭了。
冷逾咬着烟屁股,笑了,继续转动滑轮。
“老白跟陈子,一个跟了我七年,一个跟了我十年”,他仰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老白捅了我十七刀,陈子要让我被怪物撕碎。”
“啊…火又灭了”,冷逾看着再度熄灭的打火机,递给季洵美,“你帮忙点火吧。”
季洵美愣怔地看着冷逾,下意识说:“我不会用这个…”
“笨手笨脚。”
冷逾伸手,冰冷的五指覆在季洵美手上,冰的季洵美一哆嗦。
他手把手教季洵美怎么用这种打火机,嘴上说着,“这么一看,我身边的人似乎都不会待得长久。”
噼啪。
季洵美眼里倒映出滑轮摩擦的火星子,而后雾蓝眸倏地燃起两簇摇曳的火苗。
冷逾歪着脑袋,整个人靠近季洵美,在烟被火点燃的那一瞬,他抬起眼皮,勾着眼去看季洵美。
“季洵美,你呢?你能陪我多久?”
触及冷逾望过来的眼神,季洵美心脏难以遏制地狂跳起来。
他的眼神那么孤独,好像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对什么都漠然无睹。
可他看上去,又那么需要帮助,他在渴望一只手,能把他拉出深渊。
迟迟不见季洵美回复。
火再度熄灭。
冷逾坐直身体,吹出一口烟,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有些悲惨得想:
我就知道,像我这样的烂人,垃圾,从头到尾,都只能是一个人。
不管现在的季洵美有多爱我,以后他还是会像剧情里的那样,在别的男人怀里流连忘返。
心底某些阴暗的想法像是潮湿藤蔓一样,弯弯曲曲沿着小腿爬了上来,无人注意他漆黑的眸色渐渐被一抹猩红吞噬。
被衣领掩盖住的地方,微不可见的红纹,一点点爬上冷逾的脖颈。
有那么一瞬间,冷逾甚至冒出了个疯狂的念头——
他不是死缠烂打的配角吗?他不是应该不得好死吗?
那如果现在他抱着季洵美一起跳下去,季洵美就会一直保持着现在这个爱着他的状态,然后跟他一起被摔成烂泥,到死都被他缠着。
到时候那八个男人看到季洵美这副模样,还会死心塌地爱上季洵美吗?
冷逾面无表情地想着可怕的场景,季洵美却像是察觉不到危险一样,忽得偏过身子,夺了冷逾嘴里的烟,
口中没了东西,冷逾微张着嘴,缓慢转动眼珠,呆愣地看着季洵美。
季洵美就着冷逾刚刚含过的地方,猛地吸了一口。
季洵美不会抽烟,眼睛一下子被呛红,连连咳嗽,“咳咳…真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抽的。”
他一边咳,一边嫌弃地摁灭烟头,揣进兜里,不乱扔垃圾。
冷逾静静坐在一旁,眼底情绪不明。
缓过劲儿的季洵美望向冷逾,金发凌乱,眼尾含泪,肤色冷白,唇色尤红。
被这样的季洵美盯着,冷逾的心底顿然升起缕缕不明不白的情绪。
他突然又开始后悔了。
季洵美不该这么狼狈地死去。
他一直知道季洵美长的好看,可现在这种好看似乎在这一瞬成倍成倍得增长,霓虹灯的光打在季洵美侧脸,衬得他漂亮得不似真人。
在莫名其妙弄出大动静的心跳声中,冷逾看到季洵美像是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柠檬糖,动作迅速地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
冷逾下意识咬碎嘴里的“不速之”,鼓动腮帮,唇绷成一条线。
下一瞬,季洵美忽得靠近他,玛格丽特花的香味倏地钻进鼻腔,一下子炸开感官。
蜻蜓点水的一吻,没有任何情.色与欲.念。
两人额头相抵,季洵美瞪圆了眼,雾蓝蓝得,仿佛寒月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轻声道:“我观看来,糖比烟好。”
冷逾瞳孔微滞,怔然地看着季洵美。
季洵美以唇相抵,贴在冷逾抿紧的两瓣唇上,鼻息交融间,他又说:
“还记得我们已经结婚了吗?”
“我这人比较死板,认定一位伴侣,那他就该是我死后,连骨灰都要一起交融的存在。
“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的家,都是你给我的。”
“我没有记忆,背井离乡。”
“冷逾,我只有你了啊。”
冷逾无波无澜的眼睛,泛起阵阵涟漪。
季洵美自嘲地笑着,轻轻叹了口气。
“我有时候看着你,觉得你好像一只被绑住的气球啊。”
冷逾缓慢地眨动着眼睛。
他看着季洵美近在咫尺的脸,鬼使神差地伸手,摩挲着季洵美的下颌。
“裴哥也说我像气球。”
季洵美眼里映着冷逾,他喃喃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比喻哦。”
“即便有绳子扯着你,可你总是飘在空中,仿佛我一个没抓住,你就轻飘飘地飞走了。”
“所以啊,气球先生。”
季洵美用鼻尖轻轻蹭着冷逾。
“你问我会陪你多久……”
“一辈子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