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檐角汇集的雨滴飞溅地面,淅淅沥沥下不停。
闪电在窗纸上忽亮忽暗,叶漓掀开被角顺搭了个薄薄的外衣。
推开门来便是凉亭,石桌与石凳竟是出奇的没有被雨水掠夺过。
抬起头看,原来雨线的垂直是没有风的功劳。
石桌上,她双掌交叠支棱着个脑袋,思绪飘到今日的对谈。
不知从何时起,她也竟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丫头担忧起来。
历劫一过回到云宫,她都是一个人来便一个人回。不问世事无常,只因她认为不曾拥有过便不怕失去。
本来,他人的婚约她并不想掺和进去,可那男的满口谎言算计层层,碰上一个她巴不得手刃除之。
这样一想,她突然发现自己把元妈给遗漏了。
是了,元妈定是不知小环逃跑的缘由,否则不会将心尖上的宝贝被如此糟蹋。
就冲画像那事,元妈拉下脸为自家女儿求情的性子整个叶宅的人都看在眼里。
虽说怕得罪她是其一,可谈及惩罚心疼的眼神与戴罪立功的选择一并奉上,才是大半的原因。
加上小环也不是个被爱冲昏头脑的人,宁愿选择逃跑也不愿意被当作杀亲的工具。
要是连这份母女情谊都葬送在假意的爱里,她才不屑于如此纠结是否应约了。
也罢,糊里糊涂的过才是真实的她,答案,或许就留给梦里决定吧……
次日清晨,雨水冲刷过的后院,泛起浓重的草腥味,地面都是湿哒哒的。
叶漓不喜这味道,吩咐小环等日出了再叫她起,然而日上三竿了还缩在被窝里。
后院只有小环和阿庸,阿庸在元妈眼里是不一般的‘男仆’,所以俩人便留在这里住上,方便伺候和使唤。
“环儿,小姐起了吗?”
元妈从长廊走来,见自家女儿拉上门环迎面而来,开口问道。
“还未,不过应该快了。”
自家小姐已来有些时日,起居习性都大致摸清了。
断断续续睡不踏实时手臂总会伸出来,这会怕是清醒了还在强眯眼迫使自己入睡,整个人都盖得快看不见了。
小环侯门须臾,嘟囔着嘴一下两下转绕手指,低头欲言却被看在眼里的元妈打断。
“对了,你这几日把东西收拾好,不许再淘气闹着逃走了,娘知道你舍不得我,但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
“娘……”
想起昨日被那般对待,濒临极点的委屈此时迸裂而出。
小环眼圈发红满是期待地抚上皱皮松塌的双手,“娘,我们逃走吧!去哪都好,不要待在这重山镇。”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难道你要守着这个破宅一辈子吗?爹的棺材你都未曾看过一眼,我恨死这座宅,恨不得一把火给烧了!”
“住嘴!”
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叶漓双臂掀折被子,露出刀人的眼神加上暗沉的眼苔。
一个起腰,头埋腿间指尖烦躁地搓揉头发。
昨夜总是睡不沉好不容易盍上眼,门口唧唧歪歪的好久也就算了,居然还动起手来!
不能忍!
顶着一鸡窝头的她冲出门,小环捂着左脸两眼瞪得老圆,只有抽噎带动她静止的全身,“小姐,你睡醒了?”
不是睡醒,是被吵醒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对着眼前两张尴尬而愁眉苦眼的脸,伸着懒腰假装打个哈欠:
“元妈,我饿了,准备早……午膳吧。”
“是,小姐。”
见元妈眼里还留有愧疚,她便伸手把拦住人,将母女两人的手牵来搭在一块,劝道:
“母女拌嘴说通就好,男婚女嫁讲的是个情投意合,小环,有什么苦衷也应与你娘讲讲,莫要生嫌隙了。”
谁知元妈在气头上并不理解她的用意,一个劲地埋怨:“她能有什么苦衷,要也是她不要也是她,好几家亲事都谈过了,分分合合都没个正经过。”
“你就是这样!对,我就是不懂事不听话,什么都做不成。”
“你,你嫁不嫁!”
“不嫁!”
完了,她预感到自己的煞费苦心可能要灰飞烟灭了,顿时挽住争持的两人,企图阻止更加混乱的场面。
“你若让我嫁给他,还不如我就……我就和阿庸私奔!”
“不行!”
“不行!”
元妈和叶漓异口喝止道。
一直默默在她们三人身后不远处的阿庸,打井取到半空的水狠狠摔了下去,井里的水一时撞起了涟漪。
他诧异的模样像丢失了魂,原是今日特意换了大些的水桶却没料想会被拽了下去。
于是在她的视野里,一个两脚朝天的身影在井口处扑腾,而后万幸收了回来。
身前,远处。
看着这样的三人,她感到心脏有些抽疼。
她突然怀念当初在仙界被捅成筛子的日子了,也许是血腥了些,无趣了些,但也没这么麻烦过……
人总会向往未来的美好,可此刻的美好却不曾珍惜。
这午膳,算是没胃口了。
她决定!空出肚子给一顿鸿门宴。
是以,直至元妈前前后后给自家小姐梳妆打扮。
见她清水过手捯饬一番,糊里糊涂的送到门口时还在掐脸颊提醒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毕竟,闷在屋子快发霉的人主动提起到街巷逛逛的事儿,小环是和阿庸打赌过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的。
小环输了,但输得不服气,明明他也没有自己这般亲近小姐,怎么每次总能猜到小姐的心思。
莫非是猜了狗屎运不成?
马车停在门口时,阿庸一行人站立两侧等候。
人群中的他清隽的脸庞,惹得路过的姑娘忍不住多看几眼。
其中一个下人看懂眼色,朝他眨眨眼示意好歹也回应人家。
阿庸轻笑,正正衣裳视线落回门处,在那下人看来,就是只懂干活不晓男女之事的憨厚模样,摇头叹气显示自己多嘴了。
“小环,今日只是走走逛逛,我不喜多人。”
甜糯的声音娓娓道来,但比往日多了些主子的风范。
阿庸见惯妆饰素淡的她,今日却一身鲜红,头上只别一支垂有细珠的玉钗做为点缀。
一阵微风撩起她耳畔的碎发,也撩起了某处含羞的弧度。
同他一行等候的其他下人,装作扫视马车有何不妥,个个不安分起来。
阿庸像没注意到他人一样,肩膀不气地撞过一个眼睛扫视最勤的下人,径直走去跃上驱马的位置。
那人比出揍人的姿势不得不掩在衣侧,不仅畏惧在小姐面前动手,更因阿庸的拳头确实过硬。
加上如今有小姐的男仆的身份撑腰,恃宠而骄的韵味越来越浓。
小环下了台阶,差遣人后只留下坐在马车前的阿庸。
叶漓提起碍事的裙摆搭上小环的搀扶,余光瞥了一眼自觉坐在马车前的人,微微挑眉钻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