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尧尧小园一起吃过晚饭后,孔锦颐才回家备课。周末如此短暂,刚刚休息两天后明天又要上班了。朦胧月色中看到父亲书房的灯亮着,她预感大事不妙,仿佛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本想从后侧的楼梯溜回卧室,却还是被小丫鬟叫住。
“声声,听说你换了一个学校。”
“嗯。”孔锦颐进书房站到他对面,扫过一旁的杜莲英。
书房内,灯火摇曳,映照出三人各怀心事的脸庞。
孔宣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果有不适应的地方,就回家来,早点找个人嫁了,也好让我省心。”
孔锦颐身体一冰,这话居然不是杜莲英说的。瞧见父亲满不在乎的冰凉神情,孔锦颐积压多日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这是什么意思?!”孔锦颐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她猛地踢了一脚身旁的椅子。
孔宣盛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到会发生一幕:“就是表现出来的那些意思,锦颐,你长大了,该明白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族之间的联姻。晏家是个不错的选择,你嫁过去,对孔家也有好处。”
她声音尖锐:“我不愿意嫁到晏家,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我一想到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情就觉得恶心。”
“好话赖话都叫你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晚上和他约会来着?”
杜莲英眉头紧缩,眼里却闪过几分窃喜:“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你这样任性,将来如何是好啊?”
孔锦颐微怔,这事情知情的应该只有她自己、钟行舟、晏牵和大川才对,能向孔宣盛高密的,明明就只有钟行舟一个人。
瞥到她攥紧拳头,杜莲英呵呵一笑:“大小姐就这么信任那个管家?”
孔锦颐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果然是你指使他监视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声声啊,爹爹知道什么,取决于他向我汇报了什么。”孔宣盛站起来,“如果错过了晏牵,说不定没有更好的下家了。况且,你也不是很抗拒晏牵不是吗?女儿家矜持一些是好,但也不要玩得太过火。风筝线抓得太紧,很容易段。”
孔锦颐一拍桌子:“不会是因为你借着晏子安的东风当上副会长,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那我还债了吧?”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同样拍桌而起,唾沫横飞:“孔锦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在质疑我?还是在挑战我?”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孔锦颐绝望地望着冷漠的父亲,他终于彻底暴露。自己在这场钱权的游戏中,不过是一枚微不足道被随意摆布的棋子。
但是,就算是棋子,也有跳出棋盘的能力。
谈话不欢而散,孔锦颐怒气冲冲地离开父亲的书房,想去找钟行舟对峙。直到敲门的声音引来了素玉,才得知钟行舟根本没回府。
“那他去哪了?”
明明比自己离开的早,却到现在都没回来!
孔锦颐朝房门踢了一脚,素玉忙把大小姐拉开:“声声小姐,这不得体。小心有人说闲话。”
“我还怕有人说闲话吗?现在这么多人说闲话晏家也愿意要我呢,要是再没人说闲话……哈哈,本小姐都不敢想。”孔锦颐朝大门口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素玉,你在这里等,等到他今晚回来,让他去房间找我。”
孔锦颐摇摇晃晃地上了楼,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忽然有一种极为强烈的糟糕第六感,好像钟行舟会从此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
夜已悄然织上深邃的天幕,星辰稀疏,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银辉。
伏在桌上睡着的孔锦颐猛然醒来,桌面上是写了一遍的教案,她下意识地拉开窗帘,目光穿过夜色,本能地去看钟行舟的方向,却正巧看到他拎着一只小手提箱从房间出来。
行色匆匆,忽而顿步,钟行舟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穿越茫茫夜色,有意识地朝大小姐的房间窗户投来一瞥。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不舍、决绝,还有一丝罪孽的愧疚。
孔锦颐的心猛地一紧,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双手轻轻推开窗子,任由那带着凉意的夜风肆意涌入房间,卷起窗帘的一角。冰冷的晚风夹杂着细碎的秋雨打在她的脸上,她却在与钟行舟的对视中嘴角抽动了一下。
钟行舟站定在雨中,雨水迅速浸湿了他的大衣,顺着衣角滴落,形成一道道细长的水痕。他缓缓抬起左手,穿过雨帘,向她轻轻地挥了挥。
再见。
他好像说,又好像没说。
雨点将他的大衣打湿,也模糊了他翁动的嘴唇。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好像为这段未了情奏鸣。孔锦颐未作回应,轻轻合上窗子,拉紧窗帘。
不知为何他要走,就像她根本不知为何他要来。
孔锦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笔写教案。这才发现胳膊旁边有一杯牛奶,从温度来看,素玉应该送来有一段时间了。
她端起牛奶朝外走,一开门就看到素玉正裹着毯子蹲坐在墙壁上打盹,听到开门声,慌慌忙忙地起身:“声声小姐……你醒了。”
“牛奶凉了,我想要一杯热的,要热一点儿的。”
“哦哦好。”素玉赶紧接过杯子,道,“您刚才在睡觉,所以没叫醒您。钟管家说夜深了怕打扰您休息,所以说明早再来回话。”
“嗯。”孔锦颐点点头,“知道了。”
“钟管家是做错什么了吗?”
孔锦颐苦笑一声,轻声道:“没有。”
“那小姐从老爷卧室出来,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素玉小心问道。
“是生我自己的气。”孔锦颐低头叹了口气,“不提他了,你帮我去拿一杯新的牛奶吧。”
“好。”
……
翌日一早,孔锦颐便来到敞开的钟行舟的房间。屋内一切如常,他走得匆忙,却没有翻动的痕迹。她蹲在他床前的抽屉,一层层翻找着,终于确定他带走了自己送的那枚胸针。
有种如释重负又压了一块新的巨石的感觉。
他……还会回来的吧?自己交代他的事情,他还没有办好呢。
她自己骗着自己。
“……大小姐?”是大袁。
孔锦颐回过神来:“袁叔,今天要麻烦您送我去上班了。钟管家一早就出去了。”
“这个钟管家说起来也奇怪,平时有临时安排都知会一声的,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孙妈道,“可能是老爷有其他安排吧。”
“人都有点急事。”大方道,“大袁,今天你去送大小姐吧。”
大袁点点头,确定了一下时间:“那大小姐,咱们现在出发?”
孔锦颐最后环顾了一下钟行舟的房间,没有声张什么,也不打算把昨晚看到的逃兵公之于众,跟着大袁一起上了车。
锦菱打着哈欠:“昨晚打雷下雨,吵得锦菱醒了好几次。姐姐睡得好吗?”
“还好。”其实几近一夜无眠。
“看大小姐的气色也不太好,要不要今天先休息?”大袁从后视镜看过来。
“不用。”孔锦颐勉强挤出笑来,“还以为现在这个温度会下雪,没想到是雨夹雪,醒来的时候有点被冻到,已经让素玉把抱炉找出来了。”
“那我也得让陶儿把我的找出来!”锦菱笑道,“而且还要把窗帘换成毛绒绒的,这样屋里看着也很温馨嘛。”
“是啊。”
看两人相谈甚欢,大袁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前方:“那咱们今天先送二小姐,再送大小姐。时间充裕,二位小姐放心。”
锦菱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背古文,今天有随堂检测,她最近贪玩,功课落下不少。华裕说如果她考试都达不到及格线的话,就更不能偷偷和她见面了。
孔锦颐闭眼小憩,她昨晚睡得实在不好,刚刚有些睡意便会想起钟行舟和她挥手告别的场景。
大袁和孔锦菱都听到了大小姐接二连三的叹息声,大袁正想开口询问,锦菱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她昨晚有偷听到一点书房的谈话,所以觉得姐姐是在为了婚事烦心。
车先到了锦菱的学校,大袁掉头转向南郊,此时孔锦颐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他开得很稳却并不慢,等孔锦颐醒来的时候,还有十分钟才到上班时间。
“今晚也劳驾袁叔了。”她一时嘴快。
“嗯?不用钟管家来接了吗?”
“噢……我忘记了。”孔锦颐连忙找补,“您的车开得更好。”
“大小姐过奖。不过两位小姐的学校距离甚远,方向也不一致,恐怕要……”
孔锦颐点点头,煞有介事道:“没关系,那还是钟管家接我就好。……你回府记得帮我敲打他一下,居然忘记送本小姐上学。”
“哈哈好的,祝大小姐今天工作顺心。”
孔锦颐拎着包朝学校走去,不断地有同学来和老师问好。她一一应到,其中有一个小朋友拿着一个浑圆的橘子塞到孔锦颐怀里,说是自己家种的,然后一溜烟跑开了。
她终于有了笑意。
工作的顺心消解了生活中很多的不愉快。小朋友们可爱勤勉,课堂氛围活跃,同事们互敬友爱,有个姐姐看出她休息得不好还特意煮了一盏红茶给她。
她决定任事态自由发展,不再去想和钟行舟的纠葛,专心做好眼下事。说到底,他也压根不是负心汉,没做过什么实质性承诺,更没伤害过自己。
只能说她会错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