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孔锦颐直接瘫倒在床上,不然她真怕自己忽然在哪里晕倒。她闭上眼睛浮现的都是一些残酷而散不开迷雾的真相,所以她只好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直到眼泪流干了,她也没有一点离开床的打算。
素玉来敲过两次门,一次是见她情绪不对,想要进来陪她说说话,一次是听到楼下孔宣盛与孔安蒙争激烈吵,来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午间,屋内的光线亮了起来。
有人敲门,孔锦颐以为是素玉,便照常回答:“不要再来叫我了。”
门外安静了三秒,然后传进来一个沉沉的男声:“是我。”
是钟行舟,孔锦颐翻了个身,背对着门:“我睡觉了。”
“我拿来了午饭,大小姐还是吃一些再休息吧。不吃饭的话,容易造成胃黏膜溃烂,抵抗力也会下降。”
这都什么时候了?孔锦颐烦死了他没完没了的道理,气冲冲地翻身下床,打开门,道:“怎么就你道理多呢?显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她的眼睛哭肿了,头发乱糟糟的,和平时干净精致的她完全不一样。
钟行舟微怔,然后敲敲探头,看到地上堆着的药盒才明白了原来孔锦颐是躲在房间里吃了药。他想起有次孔锦颐也是很痛苦的蹲在房间里,身旁有药。
孔锦颐瞪他一眼:“往里面看什么?最基本的礼貌有没有?吃了几天洋面包就能这么肆无忌惮了?”
钟行舟很想问孔锦颐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暴烈,不过此时还有他更关心的问题:“大小姐生病了吗?”
“跟你没关系。”
孔锦颐要关门,钟行舟却用一只手扶住门来阻止她:“大小姐,不要产生药物依赖。”
她也不想要这样的药物依赖,可是没有这些治耳鸣和头痛的药,她真的活不下去。
“不说这个了。”钟行舟怕激怒她,只好想办法换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今晚老爷和二少爷吵架了,虽然与您无关,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告知您一声。最近……”
“因为什么?”
“发生了比较激烈的争吵。”钟行舟把手放下,“二少爷的落榜,是老爷有意为之,意在让他和大少爷一起继承家业。”
孔锦颐还是有点意外的,因为以安蒙的学识,虽然不是多么精通,但至少在学问上还是下过苦功夫的,不至于连考不中。
“然后呢?”
“二少爷出门了。”钟行舟说道,“大少爷与二少爷不是很合得来,二小姐年幼,说话可能没轻没重。老爷的意思是让您劝劝二少爷。”
孔锦颐冷笑一声:“老爷的意思?”
“嗯,老爷说几位少爷小姐中就您和二少爷的关系好些。”
“好些?”
看她突然变了表情,钟行舟紧张地问:“怎么了?”
“谢谢你把他的话传达给我,也麻烦你转达他,我不是他的工具,自己做的事要自己善后。”孔锦颐冷冰冰地说道,“他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大小姐?”
孔锦颐“砰”一声关上门,缓步过去收拾地上的药盒。
站起来的那一刻,她忽然有点头晕,大概是因为刚才没吃东西,身体有点扛不住。
孔锦颐定了定神,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自己的房间扫荡一圈,停在了笔记本上。
险些忘了,今天原计划要去祭祀母亲。
孔锦颐推开门,钟行舟刚好还在门口等她。
“大小姐?”
孔锦颐不回答,径直往楼下走。
见状,孙妈问:“大小姐,您要去哪里?”
“我今天很晚回来。”孔锦颐多希望可以离这个家远一些,也可以远离一些难堪的真相。
她快步出了府,因疑心四周都安插了孔宣盛的眼线,所以没有选择坐车。她穿过小巷,抄小路,低头快步往后山方向走。
百密一疏,她还是被人跟上了。
孔锦颐警觉地停下,身后脚步声也紧跟着消失,她再一走,脚步声又渐渐清晰。她猛一回头,人群熙攘,哪里看得出哪个是跟着她一道出来的人?
孔锦颐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度,刻意选了条曲折的小巷,三拐两拐便甩开了身后跟踪的人。
走的有些快了,秋风萧瑟,她打了个喷嚏。
出来的时候太着急,真应该穿件外套。
……
孔锦颐轻车熟路,来到祠堂旁的孔家冢。虽然孔宣盛明令禁止她来祭祀兰蕴和,但她其实已经偷偷来过好几年了。
孔锦颐往母亲的坟前走,盯着小小的墓碑,她忽然就无意识地流了泪。秋风从她的脸颊上吹过,留下了两道泪痕。
她站在兰蕴和墓前的时候,已经把眼泪完全咽了回去,见母亲的机会不多,孔锦颐不愿意让母亲见到她这副样子。
“娘……”孔锦颐轻声念着陌生的称呼,低头去看母亲的墓碑,才发现碑旁放着一簇小白花。
孔锦颐蹲下来,她前几次偷偷来祭祀,可从未见过有人来这里送过花。
这里偏僻,母亲的墓更是偏僻,周围都是松柏,怎么会有人特意到这里来为母亲供花呢?
“娘,看来这世上除了我,还有人也在想着您。”孔锦颐轻声说道,“可是除了您,不再有第二个人记挂着我了。”
她在旁边坐下,双手抱膝,短发垂落,她就把自己埋在碎发里。
“娘,我剪了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理当被惩罚。可我遭受的惩罚已经够多了,这次就饶过我吧。”
脚步声渐进,孔锦颐猜测是钟行舟,微微偏过头,果然是他。孔锦颐想问是不是他一路跟踪来到这里,可是答案已经很明朗,还有什么开口的必要呢?
孔锦颐回过头,继续把头埋得低低的,就像钟行舟并没有来一样,她继续说话:“娘,这些年我遭遇这些,是不是因为我没有他父亲的话偷偷跑来看您好几次?”
孔锦颐一点顾忌也没有,这点让钟行舟有点吃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留孔锦颐自己在这里独自冷静一下。
“可是除了这件事,我真的很听他的话。难道……您一点也不想我来看您,所以才通过这些事情来惩戒我吗?”
回答自然不会有回答,钟行舟也不可能回答这种问题。他站起来,轻轻咳了咳,暗示自己想先离开。
没有任何征兆的,小姑娘用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而不是衣服。她对于这个错误的触碰似乎也有点意外,小手下移,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无需语言明示,钟行舟能懂,这是在请他陪自己一会。
并未过多犹豫,钟行舟在她身旁停下,不过和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不会让两个人无所适从。
孔锦颐淡淡地扫过他,未语。
钟行舟本以为她会主动说些什么,可她只是红着眼睛看着自己,沉默不言,反而更让他束手无策。
孔锦颐很希望这时候钟行舟可以抱她一会,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很少有人抱过自己,可他迟迟没有。良久,孔锦颐开口,不过眼睛一直盯着近处的坟墓:“钟管家是不是也知道我的事情,我从出生起就被认定是个不祥的人,难产,丧母,患病,体弱,性格也不好。”
她声音淡淡的,钟行舟也不好揣测她到底意欲何为,只好答道:“有耳闻,但是……”
孔锦颐打断他:“但是,这是别人的看法,不影响你对我的认识。你是想这么说吧?”
钟行舟微怔:“是。”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毕竟很多人也都会这样劝我。但是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像说的那样很公平、很平常地看待我。在和我交往之前,他们都会为我打上‘孔家那个性格很差的大小姐’的框框。”孔锦颐悲伤一笑,“真是难为你说出这话了,钟管家。”
孔锦颐的话里是没有博同情的意思的,纵使她因此遭受了多年的偏见,她似乎也没有真正抱怨过什么,这便更令人觉得同情。如果她现在像个普通小孩一样哭诉或者感慨世道不公,而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甚至就像是在谈及他人的事情一样,或许会更令钟行舟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