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花堂之上,因故省略了引赞与通赞这两项仪式,今天清晨便要去后山祠堂把这两个重要步骤补回来。起得过早,锦菱困得流眼泪,怕被老爷太太看到,她躲在姐姐身后偷偷打哈欠。
“祠堂为什么非要建在后山呀,还是这偏僻的地方,车也通不了,怎么爹爹也不修修路?”锦菱小声嘟囔道,“还好不常来,要不每天这么走菱儿的腿都要累断了。”
孔安蒙解释道:“祖上神位灵位太多,所以要选址另辟祠堂。这后山是天灵地秀的好地方,也不是想建就能建的。”
锦菱的哈欠正打着,见钟行舟走过来,立刻合上了嘴。
见状,钟行舟一笑:“二小姐还没睡醒?也是,今天是有些过早了。”
锦菱忙摇头:“不困不困。”
“掐人中试一下,流通上下气血。”
一旁的丫鬟小溪在锦菱的点头同意下掐了掐她的人中,锦菱痛得皱眉:“呜呜,太疼了当然就不困了。”
锦菱用力地掐着自己的人中,一直没松手,搭着姐姐的肩膀往上走。姐妹俩互相扶着走,不断有亲戚过来搭话,说着说着,路也就没有那么难走。
好容易走到了祠堂,锦菱伸了个懒腰,脸上挂着难掩的委屈与疲惫,喃喃自语道:“我还是觉得困意难消呢。”
姐姐在一旁拍拍她的后背:“乖菱儿,困也不能让他们听到,不然肯定要受批评。”
锦菱委屈巴巴地问:“姐姐,国外结婚也这么麻烦吗?”
“国内外对于祖先的尊重有不同的传统,没法比较,也说不上是麻烦。”
“那国外也是一夫一妻多妾吗?”
“西方是一夫一妻制度,这跟他们的历史有关系,毕竟国情不同。”
钟行舟插话道:“不过我们国家越来越倡导一夫一妻制度,等到两位小姐出嫁时,定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新郎官孔安藤迈步上前,亲昵地揽住钟行舟的肩膀,两人间低语几句,言罢,相视一笑。
真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孔安藤拍拍钟行舟,笑着道:“那就交给你了?”
“放心。”
虽然很乍眼,但孔锦颐已经发誓过不再干涉这些跟她无关的闲事,便装作没看到一样拉着锦菱快步往前走。
除新婚夫妻外,孔家人按地位和年龄依次上去向列祖列宗及故去亲人敬香,孔锦颐排在孔安蒙前面,手里拿着三炷香。
她刻意地压抑着内心的烦闷,避免目光触及旁边桌上那孤零零的小牌位,那里孤零零伫立着母亲的牌位——“兰蕴和”三个字,无比诛心。一想到父亲要再纳新宠,她更替母亲觉得悲凉和痛心。
想到这里,她不觉加大了指尖的力度,一炷香忽然断了,掉到地上,孔锦颐瞬间大脑空白,僵在原地。
按照迷信的说法,香断意味着家中香火断,这极为不吉利的预兆。
此时,正欲将手中三炷香插入香炉的孔安蒙,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迅速回头,目光落在了姐姐手中的断香之上。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果断地捏断了自己手中的香,轻描淡写道:“失手了。”
她这样一来,倒是很巧妙地化解了孔锦颐的尴尬,也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至少大家不会将所有的矛头指向姐姐一人。
一向敏锐的钟行舟也迅速捕捉到了孔安蒙的意图,适时解围:“实在抱歉,是钟某准备不周,香材不佳,才导致少爷小姐不慎失手,钟某这就更换香品。”
朱沁鸢也及时帮两人说话:“大家不必介怀,弟弟妹妹们年幼,再上一次香就好,想来列祖列宗也不会怪罪。”
氛围凝重,所有人的目光汇集于孔宣盛处,毕竟只有老爷发话才作数。他站在一旁沉默良久,表情阴沉,很明显,他也觉得这是大不敬的事情,极为忌讳。他眯缝着眼,不言不语,那份阴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孔锦颐忐忑不安,毕竟这是她做错了事,还连累弟弟和自己一起犯错。如果不是钟管家和大嫂出言相救,或许父亲早就勃然大怒。
没想到居然是人微言轻的钟行舟打破僵局,他递过去三炷香,温柔得春风化雨:“大小姐,请重新上香吧。”
她偷偷瞥了一眼父亲,见他依旧阴沉着脸,但没有立即反对。于是她轻轻润了润嗓子,好让自己放松。随后接过钟行舟手中的香,转而递给了身旁的孔安蒙。紧接着,她自己又拿起三炷香,好在这次没什么意外。
整个引赞通赞仪式,孔锦颐的状态都糟糕透了。虽然勉强地上了香,但却脚步踉跄着回到位置上站好。整个人魂不守舍,目光空洞,心思却早已飘向了九霄云外。
虽然大嫂帮自己解围,但这是她成亲仪式的一部分,孔锦颐出了这样的岔子,估计她心里也不少有埋怨。
处于愧疚和感谢,孔锦颐特意前往前街,精心挑选了一副质地上乘、设计华美的金玉流苏桃花发钗及一对与之相得益彰的耳环作为谢礼。
“谢谢今晨嫂嫂替我解围,不然不知父亲会如何动怒。小妹备了薄礼以表心意,嫂嫂一定要收下。”孔锦颐将盒子递给朱沁鸢,“这是我精心挑选的发钗和耳环,一定很衬姐姐典雅雍容的气质。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希望姐姐喜欢。”
朱沁鸢笑盈盈地收下,抬眸便注意到了孔锦颐左耳的耳饰,问道:“昨日我就想问,但不得空。妹妹为什么只有一边戴着耳夹呢?”
孔锦颐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朵,镇静道:“原是一对的,可惜我粗心,丢了左耳这支,小妹说单边耳夹也很时髦,我便就这样将就着了。”
“原来是这样。”朱沁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嫂嫂若有什么做的不周全的地方,妹妹一定要明白指出。”
单听这几句话,孔锦颐也难以判断她有没有再怀疑自己的耳疾,但谨慎些总是好的。孔锦颐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后院。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打去了祠堂就开始胸闷,见了母亲的牌位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慢慢地扶着墙往前院走,记忆的闸门忽然被打开。那一年,她奋不顾身地救下被蛇咬伤的朱沁鸢,却在慌乱中不慎暴露了左耳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那时朱沁鸢的惊恐和畏惧让孔锦颐的心蒙上了一层雾,从那之后她便一直留短发,直到十三四岁时才开始留长发。
一阵耳鸣如潮水般涌来,她捂着左耳往楼上奔去,迎面撞上了大厅里的钟行舟。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安慰孔锦颐:“大……”
大小姐还未说出口,孔锦颐已经飞快地跑回了房间。她知道钟行舟就在旁边,但顾不上他是否会在意自己的失态和落荒而逃,心里只剩下那些逐渐清晰的记忆。
终于回到房间,孔锦颐胡乱地抓了几粒药片吞下,随后无力地蹲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思绪混沌。她也不知道为何这段时间耳鸣得越发厉害。
不久,钟行舟悄然跟至,站在门口静默着,目光深邃,情绪复杂。最终,他轻轻地、几乎是不带一丝声响地,将孔锦颐卧室的门缓缓合上,守护了这份不为人知的脆弱。